直到现在,“言必称希腊”在中文语境之中都是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语。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这句话的潜台词是“言必称西方”。很不幸,在我们接受的地理学教育中,我们不但知道了地球的东半球,而且还知道存在一个西半球。至少地球是一个球体-----这一个物理属性和概念是不以我们的认知和意志为转移的。
既然是这样,如果我们对于地球的认知只知其一,而不知其二。似乎本身就是一种认知错误和缺陷。在《短书集》中除了推崇罗素爵士的“参差多态,乃是幸福本源”这句话之外,还有另外一句是我推崇的:观世界,才有世界观。
观世界,最重要的是观不同,而不是看相同。一个人的知识体系若无借鉴,则永远找不到自己反对自己的路径。在中文语境中,我们创造了“井底之蛙”的成语,却始终未给这四个字赋予更大的野心和指向。不能不说是一种缺憾。
正如在《你不要告诉我你的愚蠢是与生俱来的》中提到的《几何原本》正是弥补这种缺憾的方式之一。
对于位于东半球的东方,李约瑟在其编著的15卷《中国科学技术史》中正式提出此问题,其主题是:“尽管中国古代对人类科技发展做出了很多重要贡献,但为什么科学和工业革命没有在近代的中国发生?”1976年,美国经济学家肯尼思·博尔丁称之为李约瑟难题。对于这个难题的合理解释仍在研究中。
还是言归正传,回到“言必称希腊”的轨道上。我们的出发点还是这本《几何原本》。想必即使到了现在,中文版的《几何原本》仍然属于高冷的书籍。
古希腊的历史要比古罗马久远,如果我们现在去寻找哲学、艺术、文学、数学、科学、医学以及政治思想的源头,所有的这些智识(请注意是智识,而不是知识。注意措辞选用背后的原因),都会把我们带回到古希腊。
在记述古希腊人及历史的书中,我常常会发出这样的疑问:为什么是希腊人才会这样做,以及他们为何如此的聪明?
从几何学中最容易看出希腊人有多聪明。《几何原本》是中文译本的名称。这本讲述欧几里得几何的书原名为《原本》。大约成书于公元前300年,这部书基本囊括了几何学从公元前7世纪的古埃及,一直到公元前4世纪——欧几里得生活时期——前后总共400多年的数学发展历史。它不仅保存了许多古希腊早期的几何学理论,而且通过欧几里得开创性的系统整理和完整阐述,使这些连绵不断的数学思想绽放光芒。
我这里无意就几何学的理论和内容再进行深入的探讨,希腊人的几何学是从“点”、“直线”和“圆”开始。在欧几里得几何学中,是把人们公认的一些事实列成定义和公理,以形式逻辑的方法,用这些定义和公理来研究各种几何图形的性质,从而建立了一套从公理、定义出发,论证命题得到定理的几何学论证方法,形成了一个严密的逻辑体系——几何学。
几何学对于我们来说是一种学科和知识,我们学习几何是通过习题来练习和实践的。而几何学对于希腊人来讲的动机是什么呢?在上述欧几里得几何的介绍中有一个总结性的陈述是:一个严密的逻辑体系。逻辑(古希腊语Logos )也是希腊人一手创造的内容。所以几何学对于希腊人来讲,可能不但是一个智识,还可能是认识世界的一个途径。当我们环顾四周,被眼前形形色色、丰富多样的世界吸引,所有的事物都随机又漫无章法的出现时,希腊人可能相信,这一切都可以用简单的道理来解释。这个多元世界的背后,必然有种简单、规律和有逻辑的原理在支撑着,或许几何学就是其中一种。
几何学所代表的原理特点就在于:答案应该简单、符合逻辑、能以数学表达。即便在希腊人认知世界的理论中还有一些是现在看来错得离谱的智识,但这并妨碍我们对于希腊人给予伟大的敬意。
希腊,这个散布在爱琴海周边的小城邦聚合起来的共同体,是如何培养出这些讲究逻辑、心神专注的头脑的,我们只有面对历史纳闷的份。不过这是这些来自希腊的智识,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被希腊人和征服者奉为圭臬。这些智识也随着地中海的风远播诸洋。
即便我们晚了很长一段时间才知道希腊及希腊存在的重大意义,但当我们接触希腊时,都不得不再次重新翻检这些历史和书籍,以期用我们的知识体系去理解另外一种知识体系。当然这其中会有一些是接纳,也会有一些是放弃。但这样检索知识的历程是不可缺少的。
至少我们现在用中文去理解“点”、“线”、“园”时基本都是参照欧几里得几何,而不是再创造另外一套理论和体系出来来替代。
值得一提的是,现在我们面对古希腊的雕塑时,依然还是会面对古希腊的线条之美发出一阵阵的惊叹之声。至于希腊人是如何创造出这些美的,我们仍然停留在纳闷的层面上。
我一直喜欢余华在《许三观卖血记》自序中引用的一首诗。这几句诗不仅仅印证伟大的人会一直伟大,而且写这首诗的人也有足够伟大的缘由。人类的雄心壮志在此一览无余:你且前去,我随后跟上。
这首诗据说是公元十二世纪的,而这首诗中仰望的那个人活在公元前三世纪。这之间相隔了大约1500年,可以称得上不朽了吧!我想这也是那时“言必称希腊”的一种方式吧!
四行诗
别人死去,但那发生在过去,
那是对死亡最为仁慈的季节(无人不知)。
可能吗? 我,雅可布·阿尔曼苏尔的一个臣民,
会像玫瑰和亚里斯多德一样死去?
出自《马格里布人阿尔英塔西姆诗选》(十二世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