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把中巴车停在盘根村。去年,机耕道冲毁了,正在铺修。一行人只好步行到近乎废弃的西涧沟村,向留守的老乡问了路,沿着村西北侧的一条羊肠古道,向黄泽关的方向上山。
路旁斜斜弋横生的杂草告诉我们,这条小路很少有人走过,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羊膻味儿。昔日的官道,如今已成羊肠小道,历史已经湮没在沟壑深处。低海拔山区是有圪针丛的,这里的山坡上到处长着没有倒刺的圪针。据说宋太祖赵匡胤路过此地,被圪针钩破了战袍,一气之下,令此地的圪针不许长钩。圪针没钩,倒成了当地奇绝一景。
蜿蜒的山路时断时续,快接近山顶的时候,小路才又重新清晰起来。
上到山顶,就是山西到武安的十八盘公路。这条路百步九折,似蛇形盘旋急剧上升,联通晋冀,俯瞰平原。至今仍是交通要道,车辆来往频繁。沿公路走没多久,是一个叫瓦岗窑的村子,这个村名,让我想起翟让的瓦岗寨,想起河北的窦建德,想起隋唐乱象,却不能确定村名的由来与他们究竟有没有关系。
再往前走是盘脑村。盘根、盘脑、弯弯曲曲的十八盘,沧桑残破的黄泽关,让这里愈发具有独特的魅力。朋友们半开玩笑说,这里还缺一个叫“盘腿”的村子。
关于十八盘,也有一个美丽的传说。
公路边上有一个形似鲤鱼的山头,鲤鱼的半截身子在地下。相传这条鲤鱼跳过天堑就能成龙,皇上听说后惶恐不安,怕江山不稳,就派许多风水先生到各地去查访,破坏龙脉。这天,一位风水先生走到这里,发现了鲤鱼石,又见岭上有一道天门,便找到山主,告诉他家里将出贵人,山主慌忙询问成龙的方法。阴阳先生说,只要在鲤鱼石旁边修个十八盘,鲤鱼就能顺势飞上天门。山主重金谢了风水先生,雇人昼夜施工,在这里修了十八盘,路修好后,风水先生才放心地走了。原来鲤鱼要跳过天门才能成龙,要是把它放在十八个盘子里,就成了人间的一道菜,再也没有什么大作为了。
再往前走,就是黄泽关,它在盘脑村东不远的地方,村子到关口已经修了水泥路。
这个著名的关隘,始建于唐朝,元、明、清都在这里设巡检司。这里山势险峻,路径曲折,是山西和华北的重要通道,是内长城最南段的一个关。
《新五代史》上的这段记载,公元 915年,五代晋汴争霸,后梁名将刘寻趁李存勖主力屯于魏州、晋阳空虚之机,率军经黄泽偷袭晋阳。因遭连续阴雨,山路险阻,泥泞难行,士卒死伤多达十之二、三,只好无功而还。这是黄泽关在历史上的首次亮相。
据考实,黄泽关原有关城,原来的关城建在一条狭长的山梁上,南北为太行山的深涧,长300多米,宽数十米,关口南北两侧俱为对峙悬崖,关口建于狭窄的梁上。
黄泽关原有关楼三层,两翼石墙壁垒,至今关堡门洞还在,还有关堡图碑石遗存。门洞原为石券,现已无券迹。门额上原来嵌有一块石匾,横书“飞登盘云”。关城内,有一座庙址,有十余幢不同程度残损的石碑,其中有一块石碑为“新修十八盘井天郊城堡图碑”,碑上完整地刻有黄泽关关城建筑布局,据说是我国发现万里长城唯一刻有关城格局的碑刻。
黄泽关我去过几次,第一次去还能看到那个摇摇欲坠的”飞登盘云”和彩色的图碑,第二次去图碑还在,匾额没有了。这次去,石匾,图碑均已不见踪影,据说被当地政府保护起来了。
站在黄泽关故地,两侧沟壑绝壁神赐天埑,只有黄泽关所在的山梁缓缓没入河北。从黄泽关一直东去,就是古今名震八方的十八盘,一路山势急转直下,短短数公里,海拔下降数百米。
历史一路走来,那些已经被岁月磨得颇为光滑的石板路,古老的褐色石头,静穆庄严,它的质朴与厚重,索绕着被遗弃的寂寞与凄楚,也在无声地叙说着岁月的沧桑。物是人非,曾经的金戈铁马,曾经的昌盛和繁华,都已经灰飞烟灭,清风白云带走了这里的人喊马嘶,只留下这些破败的残壁断垣,见证着关隘的风云变迁。
在黄泽关附近很大一片区域内,随处可见火山石,甚至整条河床整座山梁都是由火山岩组成,有些裸露的火山石已经风化。网上说,盘垴村原本就是一个火山口,火石为岩浆所凝,只是年代太过久远,已经找不到火山口了。另一个与此相关的传说更具有画面感,赵匡胤在十八盘遭遇包围,被满山的草木迷失了方向,为冲出敌围,一怒之下火烧十八盘,熊熊大火就把山上的石头烧成了灰黑色,千年不变。
从黄泽关出来,走没多远,是十字岭村。村附近山峦十字向叠,村因地制名。三年前,我们一伙人寻找太行花路过此地。
十字岭村距离十字岭还有一段距离。那里矗立着抗日纪念碑及左权雕像,寄托着中华民族对先烈的敬仰,延续着连绵不断的中华之魂。
1942年5月,日军出动大队人马突袭八路军前方指挥部麻田镇。八路军分四路突围,由左权率一部朝羊角乡一带突围。当他们走到十字岭村,遭遇日军包围。余部四下分散突围,左权率警卫连向红岭,十字岭方向突围,新华社等后勤机关朝大岩村庄子岭一带分散。最后,左权将军被流弹击中,名将之花凋谢在十字岭上。
中午,我们在东窝铺村一处还算干净的树林子里吃过饭,要向东翻过垭口,下到山梁另一侧河北省武安市的杜家村。
上山的路蜿蜒曲折,尚有古道可以辨析,下山的路,就在崖边和山谷岩石上攀爬跳跃了。可谓一波三折,好在有惊无险。
站在这个垭口往下看,几乎就是断崖,不到跟前看不到前方有路,以至于我怀疑,顺这条路是不是真的能够下到山底。其实,人生何尝不是如此,绝望时,四下瞭望一下,坚持一下,探索一下,绝境就变成坦途。
路极陡,一侧是崖,一侧是谷,我们每向下一步都需要手脚并用,小心翼翼,生怕一不留神或脚下一滑就跌入万丈深渊。大家纷纷收起手杖,用自己的双手和双脚,借助牢固的石块或山缝里长出的树丛,试探着把脚放稳,再降低重心慢慢往下挪。有几处需要坐下来,把脚探下去,借力路旁的树丛才得以下行。
即使在稍平缓的地方,山水也把下山的路冲毁了,小路断断续续,有的地方需要钻进林子借道而行。快出沟的时候,路才又变得清晰起来。
对于爬山,我们本来就有许多不可预知,正是因为不知道前面有什么风景在等着人们,也就有了更多的快乐和惊喜,有了山穷水复疑无路,有了柳暗花明又一村。这些惊喜连成一串,就具备了压倒一切的魅力,让一些人迷上了户外,投身大山而从不言悔。这或许就是爬山的哲学与人生道理的汇通。
出山口就是杜家村。村里有一棵老槐树,树冠巨大,郁郁葱葱,村民说它的树龄已经近百年,又说他们都是从山西迁过来的,一开始这里只有一户杜姓人家,历经几代才繁衍成现在的规模,现在村里人多数姓杜,近几年才有两户外姓人。
因为地处深山,年轻人都出外打工了,幽静的杜家村显得更加幽静。
一天的爬山结束了,身体是疲倦的。但却有跌宕起伏后安静的回忆,内心的充实和愉悦。
回家的路,依然在蜿蜒的山路上,掠过一座座山峰,又钻进曲折的沟壑。但路却永远在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