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感恩节,城市中心的教堂就会被他们打扮得好像一个低俗的白日梦。
我紧了紧领带,悄悄从门缝走进去。
这是我第一次进教堂,也许是因为人们的热情,里面比刚下过冷雨的大街上暖和很多。他们齐声唱起圣歌,我根本不会唱,只能跟着哼哼。后来我大声唱起《加州梦》,没有人发现我。因为这些歌根本没什么区别。
祷告会结束,牧师举起一只手说:「想要十一奉献的弟兄姊妹,请自行前去供奉。这样,耶和华你的上帝必在你手里所办的一切事上赐福与你。」
大家又接着念叨了一段祷词,陆陆续续有人走向大堂中央。我看到那儿有一只木箱,人们将信封塞进木箱中。
那就是他们所说的「十一奉献」了。
我目光避开奉献箱,穿过散去的人群,走到教堂正中的十字架前跪下,假装祷告。等到我站起来时,牧师果然微笑着向我走来。
「这位弟兄,我好像是第一次见到你。请问你是遇到了困难吗?」
「是的,牧师,」我点头,「我来到这里,是因为……」
我正说着,哽咽起来,牧师轻拍我的肩膀。
我稳定了一下声音,说:「我太太在上个月去世了……她是个基督徒,很虔诚,经常劝我和她一起来教堂。我好后悔没听她的话,现在没机会了……」
牧师告诉我没关系,相信神有祂的安排,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太太一直想在卧室里挂幅画,我没同意……她喜欢的那个画家的名气不大,创作的主题都是围绕着神的,很少能遇上。正巧,在下一周,有位收藏家会在香港拍卖他的作品,我想,能借这个机会完成太太的遗愿就太好了,所以来向神寻求帮助。」
牧师听完笑了:「很难买吗?」
「恰恰相反,如果按正常来讲的话,一点都不难。但那位收藏家非常珍爱这幅画,所以开价大大超出了它的价值,而本来喜欢那位画家的人就很少,所以听说,除非之前的拍卖很顺利,否则很可能因为时间关系取消掉这幅画的拍卖……」
「要价很高?」
「嗯,他的底价是一百万美金,但,」我将手指伸进袖子里,摸了摸袖扣,「但其实我是很愿意出双倍价钱的……看到这幅画,我就会想到我太太。如果下周能够顺利拍到那幅画,我会很感谢她的神,这幅画价格的十分之一,也会作为奉献给……」
我学着电影上那些穿西装的外国商人一样耸了耸肩,作出因为在神的面前谈钱而感到尴尬的神态。
牧师的眼睛亮了一下。他上下打量着我,避嫌般呵呵笑起来,接着把手放在我肩上,说:「奉献并不是神所期待的,这些只是我们这些子民应尽的义务。那些本来就属于神。我倒是希望啊,因为这件事,你能真正感受到神的恩赐,回到祂的怀抱。」
我连连称是。
「我本来就有这种打算,就是没坚定下来……那个词叫什么来着?信心。对,我太太经常说这个词。」
牧师笑容可鞠,显得很满意。「那么,你愿意接受我为你祷告吗?」他问。
「那就太好了!」
我激动地握住牧师的手。他示意我闭上眼,我一边耐着性子听他祷告,一边透过眼睛缝,打量教堂四下。人们都几乎走光了,剩下几位比较老的教徒在下面收拾大堂。一位老太太站在奉献箱旁,摩挲着木箱光滑的侧壁,似乎在等待最后的教徒们离开。
「牧师!」我带着哭腔,「我太太责怪我的声音一直在我脑海里响起。这些年我亏欠神的太多了!」
也许不是第一次被人打断祷告,牧师并没有表现出不悦。
「要不,我们多几个人来一起为你祷告吧?」
正中下怀。「我想要奉献,但我太太说,已经太晚了。」我收拾了一下哭腔。
牧师转过身去,向奉献箱旁边那位老太太招了招手。「刘姊妹!来,我们一起为这位弟兄祷告。」
接着他又转过来告诉我:「刘姊妹是管理奉献的教会长老之一,她一起来为你祷告,一定会很有效。」
他们围成一圈,握着我的手,为我祷告起来。随着人群散尽,这些人的祷告声越来越高,教堂的穹顶似乎都被一种神圣的共振包围了。这就是圣灵充满吧,我想。
待祷告结束,我握紧了刘姊妹的手。
「实在太感谢您了!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我感觉我的太太……已经原谅我了。」
「别感谢我,要感谢神。」她的笑容让这整个感恩节温暖得像家。
「感谢神!」我拥抱她,并且第一次真正地流泪了。
而牧师,仍将手放在我肩上的牧师,用他同样温暖的声音说道:「神会祝福你的,孩子。」
是的,神会祝福我的。
我点头。
我偷走了牧师的祝福,就像偷走银制餐具的冉阿让。
不同的是,今晚我还会再回来的。
刘姊妹的钥匙已经稳稳当当地躺在我裤袋里了。
我谢过他们,转身往外,推开门,走进真正的悲惨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