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氏女无事生非

古语云: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这段话文乃是《征广贤文》中所言。天下万物,皆归其所。物之所类,可分成善者恶者。大善者扫地不伤蝼蚁,中善者心存善念,小善者恶行后检点自身。不论善之大小,有善即有修行也,不是非要以三界五行为限不可。固然《三字经》虽曰“人之初,性本善”,然性之善不过在人之初而已,行之善与不善却是后天的事。看来善虽万世之人所推崇,善念善行却非易事。盖因人毕竟后天养成贪念,己之资源尚不肯与人,彼之资源又思占之。因此小子窃以为,人自降生之后,即为善恶混合之体,此消彼长,此长彼消。善者实为善多恶少之人,恶者实为善少恶多之人。世上之人既称之为俗人,莫不如此。看官且请思之,是也不是。

你道小子在此啰嗦咶噪,却是为何?乃是叹世风日下,善者趋恶,恶者尤甚。非是小子搬弄是非,颠倒黑白,君不见每日各地晚报早报之类报纸,多有尔虞我诈、好人受苦之新闻报道?看官如不厌,听小子讲一桩好人受欺,被骗去钱财之真实奇闻。

话说子虚省乌有城有一女子吴氏,乳名笙菲,年方三十有余,因夫家较为殷实,无须上班,在家自在生活。这吴氏生性善良,不谙世事,却有爱贪小便宜的毛病。也是合当有事,一日,吴氏独自无聊,便去逛街购物,流连忘返于市,久无中意之选。半日之后,颇觉体乏,便于街角长椅之上歇息。这时一青年男子匆匆走来,对吴氏唱个肥喏,道:“大姐,附近可有银行此时尚营业?”吴氏自观其腕,表针已指向午后四点,答道:“恐无矣,银行已然打烊。”那男子顿足道:“啊也,今日耽误大事矣!”吴氏不解其言,正待询问,却见长椅另一端有一善面老者搭话道:“有甚耽误,自动提款机上取之,岂有不便?”那男子道:“老丈有所不知,我此番须至银行柜台以物换钱,否则不成。”老者问道:“莫非金银首饰细软之物?”那男子答:“不是,乃是活物。”老者捋髯嘻笑道:“小哥脑子进水乎?现下哪有银行肯将钞票兑换活物?”吴氏亦笑不拢口,道:“公子且休开玩笑。”

那男子正色道:“老丈、大姐有所不知,我有之活物,乃世上珍宝,各银行久欲获之而未果。如知此物在我身上,必喜出望外矣,将乐于与我兑钱十数万元不止。”老者瞠目道:“果有这等物事?且请将出,与我等观之,可否?”那男子忙把头如拨浪鼓似地摇了,道:“这个却是不可。”老者呲笑道:“原来小哥还是说笑,本是没有的。”那男子将双眼凸成玻璃球状,道:“老丈何出此言,笑我拿将不出?我只是恐不安全,所以不肯当众展示。”老者道:“既如此,我俩背人之处观之如何?”那男子道:“这样方可,不过须有这位大姐在场作证,小的才肯与你看呢。”老者道:“这有何难,大姐且请劳烦移动莲步,看他的物事果有其奇不是。”吴氏听得入迷,一颗心早被勾起,不等老者道完,便自忙不迭点头。咦!若是她心无好奇,或者不喜卷入他人闲事,也就不会平白失去钱财。也是她女人见识,不知深浅,听凭好奇心的驱使,结果惹祸上身。正是:

是非终日有,不听自然无。

三人走至偏僻小巷,那男子从怀中小心翼翼拿出一件手帕包的物事,摊在掌上,将手帕展开。吴氏与老者定睛观瞧,原来是一只小乌龟,背上幻彩奇光,变换不停。看官可知这只乌龟怎生模样?有诗为证:

龟王举家岸上玩,九子玲珑绕膝欢。谁知一子迷春色,流连人间不思还。

吴氏素日只善女红,家中不宠养猫狗蟋蟀,对此物无甚兴趣。她正待转身离去,却见老者顿坐于地,嘴张得碗口大小仿佛,呆呆地发愣。吴氏搀扶老者起身,问道:“老丈为何如此?”老者声音颤抖,道:“大姐有所不知,此物端的是世上罕有,珍贵非常。”说完一把拉住那男子,道:“小哥贵姓名谁,怎地如此造化,得来此神龟?”那男子道:“晚生贱名赵遥,字庄翩。只是这物事的来历却说不得,说不得,老丈勿怪。”老者道:“小哥既不肯说原委,老夫却知其二三。”赵遥道:“小生不信,知此神龟来历者,世上只寥寥数人耳,哪里碰巧便有老丈?”老者道:“老夫若果知道,却又如何?”赵遥道:“知之便知之,没有如何不如何。小生仍是不信老丈所能。”老者道:“如果我知,小哥将此物兑与我如何?”赵遥道:“且说来听听,再做定夺。”吴氏听得俩人谈话,越发惊奇,心道:“莫非此物真的价值连城?”对老者道:“老丈请先讲了,再与公子商量则个。”

老者道:“大姐,非是我亲眼看见,将天说破,老朽也是不信此物还存在世上的。此物的主人非是别人,乃是数十年前一位重臣,姓林名虎,官居一品,端的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二号人物,后因此人图谋刺杀领袖不成,逃亡途中坠机身亡。”吴氏道:“这个奴家也是知道的,与龟何干?”老者道:“大姐急从何来,且听老身慢慢道来无妨。那林虎掌兵打仗之时,因被士兵错放冷枪击中,从此患得一病,终日怕光怕风。功成名就之后遍访名医,不得医治。也是他该有造化,一日在庐山遇见一位世外云游的高人,法名叫做燕北真人,授与他一件物事,言之每日以此物置于腕处附近,七日后此病必除。”吴氏道:“真人所言之物,便是这只神龟?”老者道:“正是正是,大姐聪明伶俐,非常人所及也。这神龟背上有幻彩,乃是灵光,善能驱邪却风。”吴氏听得耸耸然、飘飘然,越发专心听了。看官,你道老者真的赞扬吴氏?非也,此乃迷魂阵伎俩之一,乃是要赚吴氏上钩的。

听那老者道:“林虎初时不信,哈哈一笑置之。下人有心,带回府上,偷置于林虎的沙发扶手旁边。开始几日未有动静,到得第七日头上,林虎在批阅文件之时,口里嘟囔:‘奇怪,奇怪!’,下人问其何故,林虎道:‘自觉头部清爽异常,全无平日之痛矣。’下人鼓掌道:“啊也,果然有神效,恭喜老爷,贺喜老爷。”自此林虎不仅不再怕光怕风,风湿、通风等顽疾一股脑地没了。从此以后,这神龟的声名远扬,走遍全国名山大川访查那高人者有之,以重礼托关系向那下人偷借神龟一用者有之。这林虎死后,余党尽除,神龟从此下落不明。后有人果然不辞辛苦,访得那位燕北真人,真人另外只有一只神龟,原是与前一只配成一对的,不再肯与他人。只好央求真人,得了这只神龟的画像,以免将来遇见而不识。神龟之形状这才流传于世。老朽也是有幸,在十余年前偶有机缘,得观此神龟风采之画,难以忘怀至今。”

老者说到此处,将眼望着赵遥,问道:“兀那小子,老夫所言果是属实?”赵遥将身子一躬到地,道:“老丈所言极是,无半点差错。老丈所知远超晚生,晚生他日定来聆教。”老者道:“既如此,我出两万元,兑你的神龟如何?”赵遥道:“不可不可,太少太少。此乃晚生祖父历尽艰辛才得之物,本不欲与人,怎奈家母突然病重,医药费高居不下,措手不及,只好脱手以解燃眉之急。”说完就欲离去。老者抢上一步,抱住赵遥,扭头却来喊吴氏:“大姐快来拦住这无信之人。”吴氏听了便伸手来拉住一只胳膊。赵遥叫道:“苦也,老丈为何拦我不去?”老者道:“老夫有言在先,若能讲得神龟来历,小哥应将其兑与我,可有此事?”赵遥道:“有的。又待怎的?”老者道:“你我兑换完毕,才放小哥走的。”赵遥甩了又甩,脱不得身子,道:“罢,罢,罢,小生本意到银行兑换,可获更多银两,既然银行已闭市,权且兑与你吧。”老者问:“小哥肯委屈出价多少?”赵遥道:“非五万元不兑。”老者道:“这个好说,且请随我去家中取来与你。”赵遥一头答应,一头将乌龟小心包好,仍揣入怀中。老者对吴氏道:“大姐请与我同去,做个证明,免得这位小哥又来反悔。”赵遥蒙冤也似地叫屈道:“老丈若不信晚生,一头撞死算了。”老者呵呵笑着,对吴氏道:“大姐,权请帮助则个,老朽有一千元做酬劳。”这时若吴氏不贪此小财,也就有险化成无险。有分教:

蝇头小利终是利,总叫人人步步趋。

却说吴氏随老者、赵遥行了约有半个时辰,到得一处民宅的影壁墙前,老者绕墙进去,口里喊着:“老婆子,今日财神到了。”待有一袋烟的时间,老者走将出来,面上颜色赛过阵雨前的乌云。赵遥问道:“老丈,可将出钱来?”老者道:“有是有了,却是我那守财的婆娘,只肯与我三万元。”赵遥急道:“这便不能兑换了,晚生去寻别的买主,或可多兑银两。”老者拉住吴氏央求道:“大姐若能助我,则老身肯出更多酬劳。”吴氏道:“怎的便能助你?”老者道:“请大姐出两万元,我便能买得神龟。”吴氏道:“老丈见谅,这个奴家是不肯的。”老者道:“大姐权且先出两万元,将神龟带至家中做押,容我夜里寻亲戚筹钱,明日早八时仍来寒舍门前,我将你两万元本钱并加五千元酬劳与你,你将神龟与我,岂不两全其美?”吴氏心道:“只一晚就能获利五千元,实乃天上掉下大馅饼。”遂道:“老丈既有如此酬劳,奴家答应便是。”

这吴氏财迷心窍,取出银行卡,去自动提款机上取了两万元交与老者,让老者并自己的三万元交与赵遥,赵遥再将神龟经老者之手交与吴氏,至此交易完毕。

吴氏欣喜回家,将神龟小心放好。夜里不敢睡觉,睁着圆滚滚的眼睛看住,恐一有不慎,跑失了神龟。好容易挨到次日早晨,梳洗完毕,捧着神龟,喜洋洋地奔老者家而来。左等不见,右等不见,吴氏便打算去敲门。绕过影壁墙后,但见墙后乃是一条通道,走到通道尽头,却是一条大街了,周围有甚人家?吴氏看罢,真似:

分开八片顶阳骨,倾下半桶冰雪来!

这吴氏惊得呆了半晌,语言不得。将出神龟来,在早晨明亮光线下仔细观察,龟背似有异样。以手指抚去,脱落一层薄膜,揭下对着太阳观之,不过一张有机幻彩薄膜而已。再看那龟背,与常见之龟无异。心下这才明白,自己已然上了大当。这时却去哪里寻那老者和赵遥去?那厮们定是早就远走高飞,欣欣然花这笔不义之财去了。有诗评云:

常规之人遇常龟,却将常龟做神龟。只因歹人常有诡,骗得钱财长不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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