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有一天,人们忽然发现他们不能依靠着生理调节去睡眠。他们只得去死,死一觉以后才能恢复精神,复活后继续生活。每天死一次休息,复活了再起来工作这样的生物钟太没效率了,于是人类进化,死一次休息补充精力,然后复活直到下一次精疲力尽。这样“死亡——复活——死亡”周而复始,直到身体器官衰老或者病变停止运作,人们就陷入不能复活的死亡中,与世长辞。
死亡的方式多种多样:服毒,窒息死,跳楼,割腕,还有些人实在难以自杀成功就雇人弄死自己。慢慢的,雇凶杀人成为了“褪黑素”,供不应求。人的体质不一样,他们的寿命长短也因此不同。有的人死一次能坚持好几周甚至一个月的清醒,还有的人死一次只能清醒不到一周,这样的人就比较短寿。这是因为人死亡的次数越多,越不容易死亡,休息不足,对身体器官的损耗也就越大。初生的婴儿是最容易去死的,而随着一次次的死亡,人们产生了抗体,最后的最后,他们杀不死自己,别人也杀不死他们,他们成了没有精力意识混沌只得在人间飘荡的妖怪,直到身体器官衰老停止运作。
而那些不想活了的轻生者,他们放弃休息,摒除思想,就那么碌碌的游荡着等待解脱了。
一·失眠者
今夜他尝试了各种办法也没有成功的杀死自己。他清楚的明白自己到了临界点,他迫切地需要去死一死来恢复自己的精力。
在他意识到自己需要休息的第一个小时里,他和公司请了假,然后轻车熟路的打开窗户,站在窗边,背对着窗外,带上耳塞。 他讨厌坠落时耳边的呼呼风声。然后就那么往虚空里一躺。
失重感是死亡的征兆。本该是这样的。
他躺在地上,身子底下是从自己身体里流出来的一摊血。
没死成。
他精疲力竭的躺着,动弹不得。重伤的疼痛早已经习惯了,作为重度的失眠者。他就那么等着血液回流到自己的身体里,一边想着一会该用哪种方式再死一遍。漫长的等待和思考无果让他有点烦躁。他想抽支烟,但是他的胳膊摔断了还没有痊愈,烟和打火机也见了鬼的也不在视线范围里,不知道掉到了哪个犄角旮旯。他听着自己身体内错位的骨骼矫正的声音还有血液倒流回身体的浅浅的潺潺声,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就是个交响乐演奏大厅,听众只有他自己。他妈的。
在他意识到自己需要休息的第二个小时里,他的身体完成了自我修复。
他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并在距离他挺尸位置的五米处找到了他的烟,打火机不翼而飞。不过他还是打开烟盒叼了一根在嘴里。
他回到了他的公寓,打开冰箱门给自己倒了杯酒精,还放进去了两块冰。只靠酒精是没用的,他想着。于是把酒精放在桌子上,接着去刨上次吃了没死成然后就不知道被自己扔在哪里了的安死药。十分钟以后,他手里抓了一把五颜六色的药片,喘着粗气重重的坐倒在沙发上。他打开电视,电视里衣冠楚楚的男主持人吐沫横飞的介绍着某助睡公司推出的杀人助睡业务的好处和优惠,听着聒噪。但是他实在太累了,懒得换台,就把这推销广告当做下酒菜,就着它把酒精和药片胡乱塞到了肚子里。广告还没看完,他就倒下了。
第四个小时,他感到一阵阵的昏厥、恶心和窒息。 他最讨厌吃药。鬼压床一样的感觉,能不能死还不一定, 体验感倒是十足的恶心。
半昏迷状态下,电视男主持人的声音忽远忽近,忽的一下声音大的刺耳,又忽的一下轻缓的如同恋人在耳边私语。吵的头痛。好吧,事实上他得承认,头疼主要是药物引起的,但是这丝毫不影响他厌恶这该死的推销声音。他想关掉电视,可是他的身体又完全不受他的控制。他动动嘴,却发不出声音,于是他默默地对自己说“嘿!兄弟,动一动,关上那劳什子东西”,可他的身体根本不为所动。他想,就算我死了,那肯定不是被药死的,是被这垃圾体验感给恶心死的,这下好了,我开创了死亡的新方式,我是个发明家?
又没死成。这个可怜的,夭折了的发明家。
他的身体用两个小时代谢掉了药性,而酒精带给食道的灼烧感在他半昏迷不到半个小时后就消失了。这两个小时里,他就好像被扔在大海里随波逐流的木头桩子,沉沉浮浮不上不下没有依靠,时不时还被浪打翻,控制不住的一个激灵。又好像不停地坠落坠落,失重感带来心慌,却坠落不停根本没有掉不到底。这两个小时里,他放弃思考全心抵抗着肉体上的不适并热切地期待着死亡的到来。如同最诚挚的信徒。
第六个小时零一分钟,他摆脱药物带来的不舒服,翻身坐起来。他说:“我操了”。
接下来的又六个小时里,他经历了割腕死,未遂,上吊死,未遂,各种死,都未遂。
然后,他觉得他完了。
第十五个小时,烦躁到无以复加快要丧失思考能力的时候,他遇到了他的女邻居。
第十六个小时,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