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上大学后

阿香婆这几天真是扬眉吐气的。因为儿子建林考取了大学,成了这几年全村唯一的一个大学生。

阿香婆是从苦日子过来的,想当年吃不饱穿不暖的,她咬牙供出来一个大学生,难是真的难啊!可现在看看,自从建林考取了大学,阿香婆在村里的地位可是一飞冲天,任谁见了她都恭敬了许多,同村的姐妹们都说阿香婆的福气在后头呢。想想也是,她阿香的儿子争气啊!这十里八乡的才考中了3个,李家村就他建林一个,多稀罕啊!自此,阿香婆干活都有劲了,全等着苦尽甘来,儿子挣了大钱,她也能跟着享福了。

阿香婆其实并不老,可是在村里辈分大啊,这小旮旯的地方,讲究多,人家认这一套。于是七十岁的老太太见了阿香婆婶子地叫,这是一般般地,四十多岁的阿香婆在村里是奶奶辈分的,饶是阿香婆宽容,否则那些见面笑笑白搭话的婆婆们,骂她们一顿她们也只能受着。阿香婆当然不会骂人啦,这年岁差别太大了,多多少少也有些不好意思呢。就这么着吧。

分数下来那天,外村的大姑二姑,同村的七伯八伯都来了,大家一合计准备演三天的露天电影热闹热闹,李家村出了个大学生,老李家祖坟冒了一股子青烟怎么能这么悄眯眯地,不合适啊!同建林商量这事的时候,建林却是皱皱眉,并不喜欢的样子。

阿香婆迟疑地说:“建林啊,这亲戚们的意思是要热闹一下,我觉得这个也是应该的”。

建林皱皱眉:“这就算了吧,再说叫电影花费不小,这钱还是省着吧。”

阿香婆想了想,也在理,虽然这钱亲戚们会分担一些,但这年头大家也不宽裕啊!阿香婆望着建林心里歉疚几分 ,太懂事啊!都怪家里不宽裕,就算亲戚们帮衬一下出了这钱,往后人情往来的,免不了要还回去,算了,还是不办了吧。反正这事大家都是知道的,少几场电影又有什么关系呢?

同建林谈了以后,阿香婆宣布,不演电影了,建林说了,现在天气太热,就不折腾了。虽然浇灭了大家伙看电影的热情,但总归也不是什么坏事,娃也不是替他们省嘛,不提是不行的,提了他自己说不要也不能怨亲戚本家没响动吧,挺好的。于是大家又纷纷夸了建林一番,果然是读书的好苗子,不张扬,把心思都用在正事上了。

建林可不是这么想的,处在市里重点高中火箭班分数仅仅上了本科线,这在班级里已是扫尾巴的,虽然不能跟城里的同学比,但没考过人就是没考过,还要这么再大张旗鼓,建林觉得传到学校里去,他就是妥妥的笑柄。要是让周晓蓉知道了,那更是接受不了。

周晓蓉家境好,父母都是铁饭碗,一直生活在市里,从小父母精心培养,考取了北京的重点大学,她就那品学兼优的典型,建林对她那点心思,藏着掖着从不敢让任何人知道,但暗地里又不觉处处跟她比较,虽然从没赢过,但也不愿意形象被毁掉。所以,他一直是一副低调内涵形象,勉强地盖住了他深沉的自卑,他怎么敢考这么烂还这么张扬,传出去周小蓉要怎么想呢。总之,最后电影没演。

最近,福姐姐往家里跑得勤快了些。福姐姐快70岁了,福姐姐大儿子建祥早年考了个中专,当了医生,脸面得很,在县里医院上班,村里人有个大病小灾的少不得走福姐姐的门路,福姐姐在村里自是高人一等,阿兴婆比她高一辈分,也允许她白搭话。福姐姐的小儿子建设去年添了个大胖小子,昨个还在家门口溜娃,指着建林给小娃娃说:“你爷考上大学了,你将来也考个大学啊!”阿香婆嘴一撇,好似这大学随便捡似的。

福姐姐今天又拿来两根黄瓜来,没进门就高声地喊着:“阿香,地里摘了两个黄瓜,给你拿来尝尝。”

阿香婆皱皱眉:没大没小的。却也没说出来,只是很热络地接过来,少不得几句体己话。这会子跟福姐姐站在一起,阿香婆腰挺得直直的,不像以往那般小心了。

阿香婆也明白,福姐姐最近也是沾着他家建林的光,想叫大家记起她也有个出息的儿子建祥呢。这不,又在门口扯开了:“我家建祥那阵,读书真是辛苦,好在熬出来就好了,这光景现在好得很呢”。阿香婆听出来了,这蹭着建林的热度,还提醒她别得意太早,还没读出来了。这是什么鬼话?

阿香婆没听清楚似的:“这大学恐怕更难读。”暗暗提醒福姐姐,你家一个中专生得瑟什么。忧心的话一出口,立马话一转,“好在我家建林从小书就读得好,不用我操心的。

福姐姐才不理她呢,是的呢。建林这孩子,从小书就读得好。两人哈哈一阵,都刀枪不入似的,若无其事地散了。福姐姐一想到往后在村里尊崇的地位要被阿香婆分走一部分,心里多少有些不得劲。不过这几天阿香婆风头热得很,跟她多攀扯些,好叫大家别忘了她家也有个学生在城里工作呢,她们是一样的,家里都是出了学生的,说来建祥还早呢,村里多少人找她帮过忙,提点提点大家别都忘了似的,谁还没被羡慕过似的。

阿兴婆把福姐姐送的黄瓜洗了洗,放在案板上拍碎了,当晚加了一道菜,拍黄瓜。

最近家里人多,可不能忽略了一个人,建蓉同学的妹妹王亚丽,对于姐姐带来的人,建林只是客气地招待着,他本就不善言辞,更不要说去招待一个女孩子了,所以一般他客客气气说两句话,就走了。

阿香婆心里可明白着呢,这个亚丽对自己这个儿子有意思,以往还不明显,这几天是越发勤快了,三天跑了两趟。阿香婆笑呵呵地招待着亚珍亚丽姊妹俩,等着建蓉一回来,她们就一起钻到房间叽叽咕咕去了,没她什么事了。

阿香公笑眯眯地对阿香婆说:“要不趁着建林考上学这个档口,赶紧请媒婆去提个亲,娃这婚事就解决了。我瞅着那女娃也是个顺静的娃。”

阿香婆白了阿香公一眼,:“以往这两娃走在一起,倒是般配,可如今建林不是考上大学了么,以后娶的媳妇可是跟着他吃香的喝辣的,怎么能这么随便呢,须得好好选一选。”

阿香公气了:“你选,以前还怕人家不答应呢,现在倒摆起了谱,到时候鸡飞蛋打儿子媳妇黄了,你可别后悔。”

阿香婆一怔愣,反应过来:“建林现在可是大学生,我怕他找不到媳妇?”

阿香公虽然不屑地哼了一声,其实心里还是认同阿香婆的想法的。但出于周全期间,晚上吃饭时,他特意问建林:“你看那个经常来我们家的王亚丽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建林一头雾水。

“自然是给你处对象。”阿香公也不含糊。

“啊?”建林的嘴巴张成了一个“O”,你们想哪去了?他脑海浮出了王亚丽的样子,白白胖胖的,有些大大咧咧,能吃苦耐劳的骨架,是父母期望儿媳妇的样子。瞬间他脑海里又出现了周晓蓉的样子,素素静静,话不多,但其实真的很能干,就算这样素静,但还是市里羽毛球女子单打的冠军呢,文章也是发表过,能文能武的现代女性,就是仙女离自己太远了。

阿香公一看儿子呆愣了,觉得有戏。便趁热打铁,你要是觉得合适,明天我们去请媒婆,把这事定下来。

阿香婆狠狠瞪了阿香公一眼:“急什么,这婚事慢慢看,总要挑一挑的。”

建林反应过来了,尴尬笑笑:“这个不急,我还要去上学呢,以后我自己找。”

阿香婆反应过来,对啊,对啊,建林以后在学校里找,那同学可都是大学生呢,以后要是讨一个大学生的儿媳妇,那真是多少扬眉吐气啊!

阿香公听着有道理,但又怕建林不靠谱,丢了芝麻也没捞着西瓜,过了这村没这店,到时候什么都误了。不觉心有忧忧。但看建林不想搭茬的样子,阿香婆也不帮自己,只好作罢。

阿香婆听了建林的话,心里有了计较。第二天就在一群低辈分的婆姨中间说,他家建林在学校里有女朋友了,也考上大学了。美滋滋地吹嘘一番,仿佛大学生儿媳妇已经娶进门了。

福姐姐才不信呢,问道:“咋没听你说过?也没见建林往家带过啊?”

阿香婆说:“他们自是先紧着读书呢,要不然怎么能都考上呢?阿香婆搪塞着。”

“那现在也考好了,该带回来了吧。”福姐姐才不信她的鬼话呢。

“该带回来的时候自然就带回来了,你知道建林是个不多话的孩子,但办事牢靠的。”

“那得到猴年马月呢。”福姐姐给兰嫂子递了个眼色。兰嫂子会意地笑了笑。

阿香婆看到她们那样,也不想聊了。“反正娃等着念完书才能结婚,四年呢,慢慢谈着吧,我不急。”说完自个先回了家。

福姐姐扫视了一圈,兰嫂嫂笑了,这看着也是八竿子没影的事。大家都笑了起来,但又想想,建林毕竟是出息的了,想想自己家的孩子,前途是看不到的,这群女人也没了聊下去的兴致,就都散了。

自从阿香婆在外面乱说一通后,王亚丽就没再来过。不过,本家的叔伯路上遇见却是不放过建林,不停地问长问短的。

七伯说:“建林,了不得啊,居然在外面谈了女朋友。

八伯接着说:“平时屁都不放一个的闷瓜,居然能拐个女朋友了。”他冲着建林不住地点头,一副欣赏的模样,“长大了,出息了。”

建林一头雾水,不知所以。阿香婆远远看见,赶紧跑过来江湖救急,拉着建林往回走。还不忘瞪了七伯八伯一下,提醒他们别再难为建林。

那个王亚丽我跟她没谈。他对阿香婆说。

“妈自是信你的。阿香婆说。自是知道建林想歪了,心里却还是虚虚的”。末了又补一句,别理叔伯他们,就是闲得慌。前几日,他们老说给你说媳妇,妈怕他们叨扰你,就说你在学校里谈着呢。这不就这样了。

建林心里明了了,赞成地瞅了瞅老娘。阿香婆一看儿子略带感激的眼光,心里的石头落了地。这谎算是圆过去了。

不知为什么,他心里又想起了周晓蓉,那个幸福的小仙女,现在在干什么呢?

这几天村里的几个老姐姐老是抱着孙子来家里,大抵的意思是沾沾地气,好让她们的孙子将来也像建林一样出息,考取大学。虞姐姐,林姐姐们都是抱孙子的老人了,虽说比建林小一个辈分,建林却还是这样叫着,她们有的是时间,抱着孙子天天来拉家常,跟着阿香婆闲聊,阿香婆自是很享受这众星捧月的感觉,这会子秋忙不到,地里也没什么活,她就这样喜滋滋地传授培养娃的经验。

家里有点乱糟糟的,建林躲在房间声音还能飘过来,“我家建林小时候一星期要用一大把铅笔”。阿香婆说。

“呦!那得写多少字啊?”虞姐姐说。

“怪不得建林能考取大学。”林姐姐说。

“建林每天晚上回来都要看书,看得很晚”阿香婆说。

“啧啧,从小就是文曲星娜。”不知谁说的。

几个人对这个年轻的奶奶,孙子的曾奶奶是言听计从,一阵恭维。

建林不想在家待了。突然想到校园去。还记得高考的前几天,大家都是自由复习,时间自己安排,有些同学便把书带着到操场上,路边的绿荫下去看。那个时候也不需要再刷什么题了,大多数人都把书系统地再翻一遍,看看错题什么的。

就在那个很热的下午,太阳白花花地照在操场上,感觉操场瓷实地黄土地都泛着白光,操场上一个人都没有,四周围墙边的树荫下稀稀落落坐着一些同学,安静地看书。建林突然意识到,分别在即,以后各奔东西,想见一面都难,他突然有些伤感。

建林清楚地记得了那个下午,白花花的阳光,稀稀落落的几个同学,安静地操场,还有梧桐树下的荫凉,怎么就记得那么清呢。

现在想回去看看,好像也没什么理由了。想起以前天天都去的学校,竟然不能自由地进出了,一纸成绩单,隔绝了一个世界。从此这样一别两宽,就这样告别高中时代了,建林心里有些舒服。不管怎样,他还是想去学校一趟,见见以往一起奋斗的人。

机会还是有的,同学们自行组织了一场聚会,就在学校附近的KTV里,班主任说班费没用完,有同学家长也愿意资助一下,希望大家都能来聚一下,以后要见面就难了。

班费能有几个,只是个托词,自然是有人愿意请客想让大家聚聚,不得不说,班里有几个有钱的家长还是好的。

再见面的时候大家与以往都有些不同。

晚上六点的时候,建林抵达一个KTV的大厅,围成的桌子上放了瓜子水果,还有一个表演的舞台,大家可以上去唱歌。

周晓蓉今天穿着黑白搭的简约风衣裙,已经有女大学生的气质,穿梭饭桌,建林若无其事看了看,收回目光,她是不能触及的所在,就像山巅的雪。他找个位置坐下。6点半了,班主任黄老师笑眯眯走上T台,环顾了一下,然后非常开心地说:“大家都来了啊!挺好挺好的。”顿了顿 他又说,今年我们班考得非常好,大家也都要去读大学了,今天我们不谈别的,大家就高中时期最后聚一聚,好好热闹一下啊!不必拘束,该唱唱,该玩玩,没有告好别的好好告个别啊!

随后,班长李波接过来话筒,班主任黄老师说了,大家今天放开玩,没说完的话赶紧说,以后大概没什么机会了。还有啊,没表白的赶紧表白啊,错过了今天大概就真的错过了。大家起哄起来,有的还吹着口哨,现场热闹起来,谁先给大家来一首?

有同学上去唱歌。建林坐在桌子上,慢悠悠嗑起瓜子来,这氛围暖心又略带些伤感。

李小燕走了过来,有人意味不明地看过来,有人偷偷地笑。临近分别,大家似乎都有收敛,没有明晃晃地笑闹。

建林,李小燕一点都不含糊。

建林突然,突然有些钦佩李小燕了,但仅限于钦佩。

吃瓜子。建林推了盘子过去。

李小燕看了看建林,目光殷切。

建林别过目光。他不傻,可是他怎样明白地去面对呢,他只能装傻。

就在考试前几天,他的复习资料里出现了李小燕一张化妆很有水准的照片。建林想到了什么,但他选择忽视。是的,直接忽视。

李小燕身高一米五几,皮肤偏黑,在班里几乎没什么存在感,在他这里也是一样的。他并没有对她多出多于同学的情谊,他对她甚至是陌生的。这件事在他这里就像没有发生过。他不知道李小燕何时生出来情谊,也不想知道。

李小燕坐在他旁边,嗑起瓜子。两人气氛有点沉闷。建林想说些什么但不知道该怎么说。

能留个联系方式吗?李小燕并不气馁。

“我没联系方式。现在还没入学。”建林说。

那入学以后给我写信。李小燕推过一个纸头。

“再说吧!”建林尽可能不伤害她的自尊。但他也实在不想做违逆本心的事。

李小燕的目光暗淡下去,她默默收起纸头。转身离开。建林不可置否,继续听歌。

只是经这一打扰,心情有些沉郁。再看晓蓉,却不知去向。他该去表白吗?

或许他在周晓蓉心里就如李小燕在自己心里的存在,表不表白,没有任何意义。他突然怜悯起了李小燕或许还有他自己。所以有没有这次机会也没有意义,事情会按照它既定的路线延伸,没有岔路,没有变数。有些事情想明白了就是绝望的,无论怎样结果不会变,就像此刻。

整个聚会脱离了高中沉闷的氛围,但建林还是沉默地坐到了结束,一如他曾经乖乖学生的形象。在村里他是学霸,别人家孩子的代表,在这里他平平无奇,一直淹没在一波一波冲击的学霸浪潮中。

如果可能他也想像班长那样弹一首吉他,可他不会,他也想像李晓蓉那样唱一首歌曲,可也他不会。他只能陪坐着。看着其它同学热闹,世界远去,令人伤感,世界喧嚣,与他无关。

录取通知书是邮政快递过来的,附赠三朵花,表示祝贺。邮政快车里司机一个,工作人员两个,给人一种非常重视押车的感觉。收到文件夹一样的邮报,建林第一次激动了,以致于工作人员笑眯眯地对他说:“祝贺你!”他竟连连点头,不能应对。邮政车在他的激动中绝尘而去。

家里人得到消息都停止手中的活赶到家里,一家人膜拜这件圣物。建林看着通知书,突然想,或许他将来结了婚,他的孩子也可以活成周晓蓉那样子,可以进京读最好的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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