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烈烈的夜雨,长剑倾空而下。
箴绢一手握着柄伞,另一手的两指间拈着留有余香的桃色,微微嗅着,细密的睫毛随着眼皮轻松而遮蔽眼帘——几乎在那道磨砺剑锋要贴上脖颈时,又如撕裂鸟鸣般突然而退。
他缓缓抬眼,浅浅勾唇,笑未达眼底。
“任道士这般,是何意?”
枝条被攻势凌厉的雨滴打得背脊弯了又弯,香瓣片片,没来得及绚丽,便无可奈何地归了身下那不怎么干净的淤土。
持剑人将他手中剑一挥,饱含威慑的剑气划开雨幕。
“阿……箴绢,我让你问我了吗?”他抚剑,要将后槽牙咬得死紧才能克制住心中的酸涩和愤恨。
他一踏,向前又是一击,对着他曾经渴望深深舔舐的心脏。
箴绢神色自若,身形一转。伞花盛绽,翩翩白衣雅然起舞,他又手掌凝聚内力,对那人胸前一推,那人登时连退几步,喉咙中散发血腥。
“凭岁的肌肉还是这般壮实。”他像是在开一个有趣的玩笑,眼角微微上挑,指尖拂着自己笑得更深的艳唇,宛如花痴的娇俏美人。
可就是这般人,却差点骗了他的命。
雨这番磅礴,任凭岁却觉得气血汹涌,燥热烦心。
他又冲了上去,一剑剑挥着,武技精湛且独特,但毫不意外都被箴绢躲了去,最多蹭了点小伤,可那人却不要脸地抚着出血的裂口,皱眉叹息:“凭岁弄得阿绢好痛哦”,但他又想到什么,露了点齿地轻笑出声,语气也愉悦上来,“但是阿绢不怪凭岁,凭岁没有用全力吧,你心里还有我的,对……”
“够了!”任凭岁吼着打断,眼里一片猩红。
“你装什么装啊?是你当初假惺惺地接近我一步一步拿走了我用来维持性命的功力的,我什么套路你还不是一看就知道?说什么我心里有你,我恨不得把你千刀万剐!”
脸上都是雨珠。
“你知道这些年我怎么过的吗?我本来就没爹没娘,身边更没有可以依靠的人,我到处流浪,到最后真的差点撑不住了!箴绢!”
“凭岁……”箴绢唇有些抖,脸色苍白了些。
“你知道白桃寨吗?哦对,你肯定知道,那是你的家乡啊。我再睁眼已经在那里了,要不是寨主心善,这么多年给我寻医寻药,还助我恢复和日常训练,我现在还能站在你面前?”
他揭开了所有的伤疤,心也跟着刺痛起来。
“我敬我和你曾相爱过的时光,但是箴绢,我现在只觉得你恶心。”
箴绢张开唇,像要说什么,但是最终还是绷着唇了。
任凭岁说:“我知道我现在这些招数你都能看透,但我还是,要拼尽全力杀死你。”
刃动,奔向久远前的爱人。
箴绢眨了两下眼,无声扔掉了手中白净的油纸伞,无声躲过他一刃又一刃。
任凭岁提剑向后一仰,深吸一口气,大脑混沌清空,他旋即身体一顿,使了完整的力气刺向对面。
他的视线只能接触到对方的心口,他想,那人又得躲过去了。
狂放透亮的雨渐渐小了,雾蒙蒙的水坑里,都藏着一颗月亮心脏。
“哧……”剑插进胸膛的声音异常大声,激得任凭岁一慌张,手脱了剑柄。
他就这么看着他的仇人,手紧紧攥着胸膛,缓缓躺在肮脏的水地里,小心翼翼地将剑身拔出来放在一旁,浑身染血地笑着,没什么气力地说:“凭岁,这样可以吗?”
箴绢连外表都变得不再一尘不染了。
“不……对……阿绢……”任凭岁惊而恐,颤抖着蹲下身去,手指覆上箴绢那不断吐出血却仍然显得惨白的唇。
“为什么……”
为什么不躲。
“对不起,凭岁,我……一辈子都对不起……你……不要原谅……我……”
箴绢两眼一黯,任凭岁整日幻想的场景还是来了。
他以为自己是会感到解脱和高兴的。
但他眼前的刚刚还活生生的人让他才意识到,他对他好像不是只厌恶。
微风轻卷,任凭岁感觉这个春天好冷,他的心都要被风揉碎了。
他忽然想起不知是哪年的春天,也凉得人憔悴,箴绢穿着薄衫,在属于他们的家院里细细嗅着桃香,眼睛垂下来的样子比桃花还惹人情动。他拿了件外套,走到箴绢面前给人披上,随后一同融化在桃树下、时间里。
柔情似水的月光洒下,想要温暖任凭岁。
他脱下自己的袍子,裹住了箴绢的全身,俯身一吻。
我不会原谅你的,所以你会一直被我记在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