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雾气笼罩的城市,天,总是阴绵绵的。
再次背对这扇门,已是三年过后,在门的另一边,我学会了忍耐,习惯了吃苦,在门的这一边,我获得传统意义上的自由。然而,对我而言,无论在哪一边,都是监狱,门,不过是隔在其中的一个屏障。
打起背包,我走在雨后清新的街道上,扑鼻而来的泥土气息一次次将我的颓唐之感戈然带走,然而早已习惯狱中宁静的我,面对着车水马龙的城市之景,还是表现的犹如一只迷途的小鹿,茫然不知所措。
白眼、冷漠、唾弃、谩骂,日新月异的发展,让这座城市变得如此陌生,失业的痛苦也往往令我食不裹腹,迫于生计,我开始重拾旧业。“有些罪过只能补赎不能洗刷。”巴尔扎克的这句话让我坚信,人,一旦有了斑点,将永远肮脏下去。这也让我为自己的继续偷盗找到借口,补赎,我会的,我总是这样想。
这样的心态拉扯着我继续走向黑暗,当然,如此的迷失也让我有了暂时的潇洒,仿佛狱中三年的“教育”并没有对我起到丝毫的作用。
然而,不知为何,每每夜幕降临,在城市尽头阴暗的角落,我都会蹲坐在地上大哭不已,泪水透过指间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于第二日清晨消于无形。
我细心的记录下这座城市所有的公交线路,制定出看似杂乱实则有规律的偷盗路线,然后每天沉寂于各辆公交车之间,游手好闲之中满足一天的金钱需要。
02
进行刺激的活动却不兴奋心跳,这是人们所说的习以为常,我简称之为习惯。在我不以为然的每天重复着同样的习惯时,一个女孩镇定的脸映射在我心里。
事情的经过就犹如肉包子打了狗有去无回般天经地义,我割了这女孩的包,将手机、银行卡、现金一股脑藏于腋中,并快速之至的进行关机操作,若无其事的等着在下站离去,凑巧的是女孩与我同时下站并当即发现了自己身无分文的现状,惊恐的表情在脸上一闪而过,随即女孩大方的喊住了意欲逃走的我。
无奈之至的我相比女孩镇定的脸逊色了许多,闪烁的目光始终无法正视的是女孩如宝石般明亮的眼。女孩善意的笑容打破了我的仓皇带来的尴尬,我掏出更早之前盗来的手机递给这女孩。
女孩简单向家里汇报了情况,道过谢之后消失于喧嚣街头涌动的人群中。我怅然若失的望着女孩,感到的是一个职业偷盗者被人蔑视的庞大失落。
晚上,我意外的收到一个陌生电话来的短信,信的内容如下:
人生有时不过是在乘车,不是人人都有座。也许你没有座,但不要为此放弃了乘车。有没有座,这路车都不会停。每个人的人生不同,恰似乘车时的位置不同,不要为此把自己置于一个极端的位置。毕竟,沿我们的乘车方向到达的是同一个地方,那就是幸福终点站。感谢你的举手之劳借机之情,这段话也许对你有用。
之后,我陷入深深的无意识状态,空白的大脑一道道划过如流星般稍纵即逝的信念:我,不会再偷盗了。
03
自此,失去了“工作”,我更加游手好闲。养成了另一个奇怪的习惯,那就是每天乘坐遇到女孩的那路车,在女孩下站的地方下车,为的是什么,我也搞不清楚,然而,每天支持我继续下去的精神源泉,汩汩冒出的地点竟是这路车。
又一次带着失落下车,一天又因此而结束,“你家也住在附近的哦!”这个声音刺激我的耳膜沿神经游走进我的大脑,从而导致我全身的神经猛烈反应,我禁不住打了个战栗。她的眼睛仿佛更加明亮,发出的光亮照在我的身上,让我更加不敢与她对视。我支吾出一个“是”字后就再也憋不出一个词来。
随着她来到街旁的一家咖啡厅,我不自觉的抓攥了一下冰冷的口袋,那里存放的是为数不多的够我维持几天生计的东西,一个无力生存的人进这样不属于自己的地方是很不合时宜的。
细心的女孩捕捉到我这个看似不经意的小动作,大方的笑道:“今天我请客,用以表达对你的感谢。”我想表现的大男子一点,可残酷的事实封住了口。
呆呆的坐在女孩的对面,我不知该怎样开口,女孩开始自我介绍:“我叫林小旭,大学生,你呢?”我略微抬了下头:“我……你可以叫我阿城。”女孩讪讪的笑着,“你好像很害羞哦。”强烈的负罪感让我更加窘迫,我鼓起勇气抬头,正对上那对清澈的眼睛,立刻如堕火海,浑身火热发烫,却一时忘了将目光移开。
林小旭见我呆呆的注视着自己,少女特有的矜持让她忙不迭的移开目光,之后两人陷于沉默。
这杯咖啡喝的极其漫长,我仿佛置身于一种迷幻的状态,忘却了时间带给我的焦虑感。庆幸的是林小旭也一样跟我处于相同的状态,两人同时迷幻,时间纵成一瞬。
第二天醒来,林小旭已不再,昨晚的旅馆费花掉了我偷盗所得的所有积蓄,我说不出这一夜意味着什么,然而,林小旭消失了。
04
走出旅馆,阳光刺痛我的双眼,辨明了方向,我缓缓朝憩息的阴暗的地道走去,我身上没钱了,我这样想着,肚子配合着我发出赞同的响声,我揉揉肚子,貌似肚子可以理解我的无奈。我,不能再偷盗了。
我把唯一留在手里的一部手机卖掉,这让我有了几天的富裕生活,可这样一来,林小旭就联系不上我了,庆幸的是,我把她的号码记住了。
可我并没有足够的勇气拨通那个号码,自卑让我放弃了这项权利。可也正是这让我无边黑暗的世界有了光亮的少女,改变了我因为习惯走错的方向。
值得一提的是,我在饱受牢狱之灾的同时,也学成了一项手艺,超越狱友的是,我在这项手艺中展现出了不同寻常的天分。这手艺,不过是用各色毛线针织出可爱的招女孩喜欢的小玩偶,为的只是,出狱后,让我们有份讨得口饭吃的活儿。
为了林小旭,我决定以此手艺谋生。可,我连购买原材料的钱都没有。再偷盗一次,我就像个男人一般勤奋工作;可,我答应林小旭,再也不偷盗了;可是林小旭并不知道你暗地里向她发誓了;不,这是一个原则问题;当了一辈子小偷,还谈什么原则啊,总不能为了原则去要饭吧;可……
我重新踏上公交,漫不经心的留意着四周,手习惯性的摸向一中年妇女的挎包,自然的将长条钱包牵了出来,又专业的在下一站默默无闻的下车,我想,我还是更适合这样的生活。
走到一小巷,我把钱包内的银行卡身份证随手丢在地上,发现现金并没有我预期之中那样多,我有些扫兴,却又觉得如果用这些钱来买原材料,似乎绰绰有余,这,难道意味着我将从此改邪归正?
我终于下定了决心,不单单为了林小旭(尽管已经很久不曾见面了),还是为了自己,我在繁华的街头立个小摊,开始了我靠手艺谋生的日子。
05
尽管要时常躲避工商、城管等部门的追查,每天的收益波动性又极大,可没有了心理层面的负累,我感到了一丝丝春天般的满足。
夜幕降临,再一次面对无边的黑夜,我的恐惧感已然消失。看到街边匆匆走过的行人,我像是一个穿越了时空的过客,又像是一个被时间遗落的看客,或身处其中,或笑看众生,角度不同,我的角色也便不同。
正胡思乱想之际,一大一小两个行人走了过来,其中五六岁左右的小姑娘伸手翻弄着我挂在摊板上的引以为傲的针织品,表情流露出喜爱。
旁边的大人疼爱的抚摸着小姑娘的脑袋,询问着小姑娘最喜爱哪一个玩偶。我被这一幕深深的感动,手中的线针渐渐慢了下来,这让我想起孩提时候的往事。
那时的我也只有这个小姑娘这么大,家境不算富裕,可我有个有钱的亲戚,可惜的是,这个亲戚是个势力眼,我们这种家庭,不知遭到了他多少白眼。一次机缘巧合,我随这位亲戚出行旅游,同行的还有几个富家子弟,格格不入的生活环境让我与他们的相处甚不愉快,我很难在那么幼小的年纪理解虚与委蛇的含义。结果,那次旅行令我很不开心,瞧出端倪的亲戚更是把它推向了极致,在旅游购物期间疯狂买好吃的和漂亮衣服给那帮纨绔子弟,堪堪冷落着我,瘦弱的我无助的跟在一班人马之后,噙满了泪水的双眼倔强着向上翻着,我暗暗告诉自己千万不能哭。
好不容易坚持到旅游结束,回家的我,泪水像决了堤般洒在母亲瘦弱的肩膀上,一向坚强的父亲呆呆忘了我半天,却双手捂住了脸,幼小的我并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可是看到父亲这样,我便不哭了。父亲抬头对我说了句话:儿子,这辈子,我就为你哭这一次。
那时的我尽管幼稚,可依然隐约明白一种叫做尊严的东西,随着长大,也渐渐明白了父亲当时是一种怎样的心境,可现在,我的尊严呢?
现在的孩子可能永远体会不到那种受伤的心情,往往得来的太过容易,而且,有谁的父亲,为自己的孩子哭过呢?
06
眼前的孩子挑了一只布鸡仔,爱不释手,大人忙不迭的掏出腰包,问道:多少钱?我愣愣的沉浸在回忆中,随口说了句:送给你了。
大人微微一怔,我随即醒觉过来,但一想话已出口,也不便再做更改,于是笑道:这孩子长得可爱,我把这玩偶送给她了。
大人拉着孩子的手,孩子乖巧的说了声谢谢叔叔,便蹦蹦跳跳的随大人离去,望着这一大一小的两个人消失在夜色中,我怅然若失的叹了口气,有时快乐的感觉不一样,是因为心中的定义不同,在我看来仅仅是糊口用的东西,在这对父女来说却可以快乐好几天,往往是我们看东西的角度不同,得到的感受也是不一样的。
“你还真是善良呢!”突然我听到了这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转过头,我看到了那张朝思夜想的脸。
再也没有一个词语可以形容我此时的窘迫,不仅仅是关于那晚的尴尬,在这种场合见到一个处处比我优秀的女性,我只恨没有一条地缝可以让我钻进去了。我一时不知怎么回答,林小旭却蹲了下来,看起我赖以聊生的针织品,“好可爱的布偶呢,真是你织的吗?”我点了点头,夜幕下的她,如果非要形容的话,那也只有借段誉的嘴叫声“神仙姐姐”了。
看到我如此放肆的眼光,林小旭略显害羞,却又大方的回应着我,我不禁热血上涌,刚鼓起勇气,林小旭却站了起来:我会关注你哟,好好养活自己吧。
我呆呆的看着林小旭的背影,怔怔说不出话,我,仅仅能做的……不过是养活自己……也许……连自己……都不能养活。
我懊恼的来到海边,望着宽广的大海,脑里重复着林小旭扔给我的那句话:好好养活自己吧。我能养得起林小旭吗?是不是真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这样的一个男人,活着有什么用呢?我虽不想活的那么伟大抑或轰轰烈烈,可是这样没有目标的生存着又有什么意思呢?我呆呆的看着大海愣神,接而脑中一片空白。我只身跃入了海中……
这个世界啊,给我们的,永远是不确定的前方,就像这片大海,铺张在你的眼前,放眼望去,哪里都是前方……
07
醒来时,我并不很清楚自己躺在哪里。
有光的地方,传来海浪的声音,我想,这应该是在海边的渔民家里。
慢慢恢复了视力,我开始环视周围的环境:木屋,木床,海水激荡在板下的木桩发出“噗噗”的声音,构成环绕立体声般的交响乐章。
终究还是没死成啊。我悲戚地叹了一声。
这时木屋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个老婆婆,端着煮好的热茶给我喝。我道了一声谢,端起来啜了一口,入口苦,回味甘,是好茶。海边的老婆婆都这么讲究,想起我的悲惨遭遇,我暗叹自己太失败了。
“有什么事想不开呢,孩子。”老婆婆开口问道。
不知从何说起,但此刻的我充满了倾诉的欲望。于是鼓起勇气,我将出狱后的一切,全都倾诉给这位素昧平生的老婆婆。
老婆婆耐心地听我讲完,笑着看着我,说道:“这么年轻,死了可就可惜了哦。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是遇到了一个一无所有的老头子,厚着脸皮才把我追到,你该学学他,什么时候,都不能放弃活下去的权利啊!”说完这句的老婆婆,脸上透着一股满足。
说实话,我挺羡慕老婆婆的乐观的。可是时代毕竟不同了,现在的我,纵使豪情万丈,没有机会,没有本金,一切都是迷茫的。
老婆婆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缓缓说道:“活到我这个年纪,你就会懂得,从未来过的不会再有,曾经拥有的也会逝去。不同的是,即使到了晚年迟暮,想起那曾经拥有的某个瞬间,人也绝不会后悔这一生。所以,为了曾经拥有,你要大胆前行!”说完,留下惊呆的我,老婆婆慢慢走出了木屋。
08
再次醒来,我已经回到熟悉的地道。昨天的记忆犹新,于我而言,却只是一场梦。
但是跳海究竟是梦中所为,还是真切发生,我却记不清楚了。也或者这样周而复始重复工作的每一天打乱了时空的概念,跳海和老婆婆的事情,已经是个把月之前了,也说不定。我这样想。
不管是梦是现实,总之,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为了将来的这个曾经拥有,我要积极面对着每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