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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龙游湾村笔直的一条短街,两边也像城里一样,最近接二连三地开了几家餐馆。不仅如此,路边也热闹起来,卖菜的,卖鸡鸭鱼肉的,就像雨后春笋般地冒出来,俨然成了一个小市场了。
“老倔,老倔,进来喝一杯哇,牛啥牛啊,乡里乡亲的,请你坐下喝一杯,好像能把你咋啦,来,别走,别走呀。”望着一声不吭转身就走的老倔,村长张德辉瞪大了眼睛,狠狠朝地上吐了一口,嘴里喷出了莲花:“你妈的,不识抬举的东西。”
“哎呀!辉哥,这个老倔头,又老又倔,你搭理他做甚,一脚踹不出个屁来,还生气了,不值当的呦。”坐在张德彪身边的女人郝梅梅,看见他阴沉着脸,赶紧陪着笑,一只白里透红的胳膊,搭在他的肩上,一只手拿着酒瓶,给他的酒杯填满,媚笑着替张德辉解围。
“是啦,没必要,没必要!”对面的张旺旺也跟着讨好地说。
“你们懂个球,张哥的水平,高深莫测,如果不是……”在张德辉左手坐着的李二虎,话还没有说完,就看见张德辉那双阴冷的眼睛在盯着他,知道自己差点把秘密暴露出来,心里一哆嗦,赶紧闭嘴,把头低下,端起自己那杯酒,一饮而尽。
“嗯,都是咱一个村的,人不亲土还亲呐,既然看见了,就招呼一下。我的身份跟你们不一样嘛!来,来,都端起来,共同走一个。旺旺,二虎,别只顾喝,多吃点菜。”张德辉收起了凶恶的嘴脸,露出了笑容,一只手端着酒杯,一只手顺势放在了郝梅梅压在他肩膀上雪白的小臂上,不停地来回抚摸着。突然像想起来什么一样,转过脸亲切地问郝梅梅:“你不是跟老倔头的婆娘关系不错吗?这回你出马试试。”
“嗨——我和那个半瘫子早就不来往了。”郝梅梅说完,似乎明白了点什么,赶紧问道:“辉哥你是有什么做的吗?放心,有用得着小妹的地方,绝对没问题。”说完特别义气地端过酒杯,还跟张德辉摆在面前的酒杯碰了一下,才仰起脖子,喝干了自己的酒。把杯口朝着张德辉一伸,两只水灵灵的美眼,流露出万般风情,妩媚地看着他。
张德辉像找到了宝贝,立刻催促他本家的两个兄弟张旺旺和李二虎,换了一个人一样地说:“快点吃,就是一个中午饭,磨蹭个啥。”说完又给这两个兄弟做出了样子,急着扒拉了几口饭,吃了一个丸子,然后把筷子一丢,扭头对郝梅梅说:“一会儿跟我走,哥有事求你帮忙。”
“看哥说的,咱们这么客气干啥,只要哥你有需要,小妹会毫不犹豫地做出奉献,小妹的心,早就属于哥哥你的了,哈哈!”郝梅梅伸手拍了张德辉胸脯一下,滑溜的玉手却没有离开他的胸脯,闪动着那双令男人神魂颠倒的媚眼,一语双关地说。
张德辉的心思可不在郝梅梅的身体上,只能讪讪地笑了笑,不住地点着头。
张旺旺看不下去了,郝梅梅原来可是跟他穿一条裤子的,自从把她引荐给了张德辉,就没有自己什么事了。看着她那卖弄风骚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又碍于张德辉,也不敢发火,只能恨恨地小声从嘴里吐出两个字:“骚货!”
声音虽然小,但在坐的人都听见了,郝梅梅扭头白了他一眼,张德辉却狠狠地看向他,一副老大的模样,还假装叹了口气,对着张旺旺说:“兄弟,大局为重,咋啦,哥抢你的心头肉了?事要是成了,你还不是想干啥就干啥。你俩先回哇,我给梅梅安顿安顿,成与不成,全看她了。”
张旺旺开车,李二虎坐副驾,张德辉和郝梅梅坐在后面,一上车,两人就腻歪开了,弄得张旺旺把车开得飞快,三拐两拐,就快到地方了。后面传来张德辉的骂声:“你个狗日的,开这么快泼死呢,停,停,慢点呀,你俩先走,下午三点再过来,别再去喝了,耽误了老子的大事,谁也得不着好。”
张旺旺没有吭声,只是把车缓缓地开进了张德辉早就买下的平房胡同,停车等张德辉和郝梅梅下了车,看着他们一闪身钻进了小院,扭头对李二虎说:“还有几个小时,咱俩再去整点?”
“算球了,去老付那里打几圈麻将也就到点了。”
“也行,老规矩,赢了平分!”
张德辉和郝梅梅两个人进了屋,张德辉不客气地往沙发上一倒,指了指茶几上的茶具,笑着对郝梅梅说:“先给哥泡杯茶吧!”说完好像累了一样,闭上了眼睛。其实他是在想怎么给郝梅梅下达命令。
“好嘞!”郝梅梅可不是第一次来这里,熟门熟路地立刻开始忙活,很快就把一杯热茶送到张德辉的面前,半个屁股挨着沙发,侧着身子,两手端着茶杯,等待着张德辉的反应。
张德辉睁开眼,直起身,并没有接郝梅梅送过来的茶水,而是两只手捂在了郝梅梅的手上,带着感情说:“接下来哥可全靠你了!”说完没等郝梅梅说话,站起来,朝着里屋走去。再出来时,手里拿着一叠钞票,往茶几上一放,坐下来,顺势搂着郝梅梅说:“你跟老倔头的婆娘关系好,能说上话,她现在成了半瘫子,还有两个在外面读书的女娃娃,这六千块钱里面,五千就说你跟我们争取来的助残助学金,剩下一千,要说通他们,为了感谢我,你拿它去买一些好酒好菜,请我们去他家坐坐。”
看着郝梅梅不解的样子,张德辉又说:“你的任务就是让我们能跟老倔头坐在一起,其他的不用你操心,老倔头肯定不答应,但是可以从他婆娘那里打开缺口。这钱不是给你的,是咱们的活动经费,只要事成了,看见没?”张德辉朝外面指了指,又向下指了指,接着说:“这个小院我就送给你!”
“多谢辉哥,你放心,这么简单的任务,肯定没问题的。”说完紧紧地靠在了张德辉的怀里。
张德辉搂着她,轻轻地出了一口气,然后猛地把她抱起来,大步向里屋走去,一下子把郝梅梅扔在床上,先脱掉自己的衬衣,饿狼般地扑向了郝梅梅。
02
老倔头在村外街上卖掉了自己地里种的香菜,抬头看了看天,知道时间还是很宽裕的,就不紧不慢地把装香菜的袋子卷起来,往肩上一搭,迈着有力的步伐,顺路往西走,奔着自己的地去了。
香菜这玩意,过去在这里根本没人吃,现在好像世界都变了,大鱼大肉没人理会,香菜反倒成了香饽饽。中午就不回家吃饭了,锅里已经给媳妇小环准备下饭菜了,她只要点火热热就行了。湾子边上那几亩地,今天轮到他家浇地用水,早点过去,都收拾利落了,再浇一两次,油葵就能该打籽了。
人勤地不懒,同样都是种油葵,看看自己这块地里旺盛生长的油葵,再看看旁边别人家的,明显比他家的低一头,这让老倔头自豪感油然而生。
老倔头从地头挖出铁掀,把锹把上的泥沙抹乎掉,一口气就挖开了四畦垄沟,当他走向第五畦时,对面走来了一个身材高大的人,老远就冲着他招手,嘴里还喊着什么。
这人就是李大虎,是龙游湾村负责开渠放水的。过去他可是个游手好闲的二混子,就因为跟村长张德辉沾着八竿子打不着的亲,统一供水后,摇身一变,干上了这分派水的肥差,成了村里仅次于张德辉的重要人物。
“老倔头,倔哥,我喊你咋不答应了,目中无人,看不起兄弟咋的?”还差十几步就到了老倔头跟前,李大虎不阴不阳地说。
“哪里呀,我不理会别人,还敢不理会大哥吗,我是只顾着开畦,没看见你,莫怪。”老倔头脸上勉强堆起了笑,陪着笑脸说。这人可是惹不起,是村里名副其实的老虎,在龙游湾村,除了飞扬跋扈的张德辉,剩下就是这几个什么电老虎、水老虎了,谁敢惹。明明老倔头比李大虎大几岁,老倔头却早就改口管他叫哥了,用这种称呼,以示对他的尊敬。
“我就说嘛,像咱们这么抗硬的关系,怎么着你老倔头哥也不会生气的。”走到跟前,李大虎拍了拍老倔头的肩膀,阴阳怪气地说着,又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盒烟,炫耀地在老倔头面前晃了晃,从里面把烟抽出半截,停下来,看着他,问道:“来一支?华子,这烟可是不便宜。”
看着李大虎的表情,老倔头厌恶到了极点,真想损他几句,想着水老虎还控制着自己的浇地,便生生地把话咽了下去,摇了摇头,说了声:“谢谢虎哥!”
李大虎上前搂着老倔头的肩膀,假装亲热地说:“老倔哥,我过来跟你商量,你看,能不能先让二寡妇把她那点地浇了,乡里乡亲的,咱们得照顾这孤儿寡母的。就一下午的事儿,等晚上你再来,行哇?”
“这——轮到我了嘛,你咋又……二寡妇家这块地,还差好几天呢,这,这……”看着李大虎那怪模怪样的表情,老倔头真想一拳打在他的脸上,每次轮到他浇地,这龟儿子都会用各种办法阻止,拿各种理由来搪塞,让他有气无处发。
“你看,又没说不让你浇地,就是晚一个下午嘛,我都说了,照顾孤儿寡母,你家怎么也比她家好点吧?发扬风格。行了,就这样,你先回去吧,晚上再来。”李大虎收起了笑脸,推了老倔头一把,下了最后通碟。
“咣当”一声,老倔头把铁掀扔在地上,扭头就走,路过自己刚才放在地头的袋子卷,拿起来,依旧搭在肩上,朝着家的方向走了。
看着老倔头渐渐走远的背影,李大虎把嘴里的烟头“噗”地一声吐在地上,恶狠狠地从那张大嘴里喷出一句:“狗日的老倔头,不信治不了你,哼!”
老倔头回到家,先走到里屋门口,看了看媳妇小环,躺在床上背对着他的媳妇,似乎睡着了。然后才走到厨房,掀开锅盖,里面的饭菜少了三分之一,剩下的尚且温热,便端出来放在桌子上,狼吞虎咽地吃开了。
饭快要吃完时,身后传来媳妇温柔的声音:“大妞来电话了,她从呼市毕业回到市里,说什么暂时不回来,要等几个月才能回来,唉!弄不懂孩子在干啥,有工作就好!”说完才发现老倔头回来的不是时候,又问:“香菜卖掉了?地也都浇过了,今天倒是快!”
“香菜卖得快,地没有浇上。那个水老虎让我晚上再去,先让二寡妇浇呢!”
“唉!自从一年前村长来家里提出跟他换地,咱们没有答应,哪里哪里都给咱下绊子,这水老虎八成是得了他的授意,要不,要不咱同意算了,他,他不是还要给咱们补一大笔钱嘛,跟他换了,省得麻烦!”小环一只手拄着拐,一只手扶着桌椅,一点一点挪到老倔头吃饭的桌子旁,按着桌子,慢慢地坐在了老倔头旁边,心疼地搂着他的胳膊,试探地说。
“不换,这几亩地是风水宝地,爷爷在的时候就说过,无论如何,哪怕把别的地方的地都扔了,说什么也得留住靠在咱龙游湾的这几亩地,他就是再给多大的优惠,咱也不换,我就不相信,他张德辉能一手遮天,大不了……”
老倔头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见院门被啪啪地拍了两声,紧接着吱呀一声被推开,传来了一股甜腻的声音:“小环姐,小环姐,我来看你了——呦!怎么才吃饭呀?”
“梅梅来了,快,快去沙发上坐,老倔,你扶着我点。”小环慢慢站起身,一只胳膊被老倔搀扶着,一只胳膊推开了椅子。刚要往外屋挪,郝梅梅上前几步,搀扶着她的另一只胳膊,嘴里还说着慢点走慢点走。
三个人慢慢挪到外屋,郝梅梅关切地问:“小环姐,你的腰都那么长时间了,怎么还不见好,你得去市里的医院看看呀!”
“去了,怎么能不去呢,哎,对了,梅梅,你可是很久没有来我家玩了,以前咱俩同吃同住的,动不动就把老倔头赶到凉房里去睡,多有意思呀!”
老倔头早就知道郝梅梅傍上了张德辉,看见她就恶心,看到媳妇坐稳了,也不跟郝梅梅打招呼,自顾自地走开,回到厨房收拾碗筷。
03
老倔头不知道郝梅梅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小环就更不了解她的来意了。自从一年前患上了股骨头坏死这要命的病,她就基本上与原来要好的姐妹们断了来往,怕给她们添麻烦。
郝梅梅握着小环的手,开始施展她那三寸不烂之舌,动情地说:“小环姐,你别怪我知道你病了一直没来看你呀!”说着居然落下来两滴眼泪,抹了抹,不等小环说话,她接着说:“我知道你这病不算啥,咱们市里的医院就能治好,只不过需要多花点钱。我一个女人家,也没多大能力,这不,我从村里给你申请了救济,第一批救济款已经到手了,后续还有!”说着,就拿出一叠钱,拍在了小环手里。
“妹妹啊!这么多钱,我可不能收!”小环吃了一惊,赶紧往回推。
“小环姐,你听妹妹的,收了,两个娃娃上学,你又不能动弹,里里外外全靠姐夫一人,这日子怎么过?别的你们不用操心,先拿它去看病,不够我再替你申请,很容易的。姐夫——你过来一下。”郝梅梅搂着小环,大声喊老倔头进屋来。
老倔头在外屋就听见她们说的话了,这时候听见郝梅梅叫他,赶忙走进屋,一边摆着手,一边说:“家里还能行,我们不用村里照顾,真是太感谢你了。”
“看姐夫你说的啥话呀?娃娃上学不用花钱吗?我小环姐看病不花钱吗?这都是白给的,又不用还,你们别管了,全交给我,我来帮你们把钱凑上。别人家不说,就说二寡妇家,一个没有上学的儿子,村里就照顾成那样,咱们都这么困难了,他们有啥说的。不就一顿饭几瓶酒的事嘛,小妹替你们张罗,这不算个啥。”
小环不知道这里的文章,被郝梅梅的仗义和热心感动了,一个劲地感谢。老倔头却犹豫了,他隐隐约约感觉这样不是太合适,正要阻止小环,却看见媳妇小环含着泪看着他。说实在的,本来两个女儿上大学就已经让他不堪重负了,一年前媳妇又得了这股骨头坏死的病,家里更是雪上加霜,经济捉襟见肘,给了孩子们上学的费用,就没有给媳妇做手术的钱了,那种为难,只有身处其中才能体验得到。
看见媳妇已经接过了那叠钱,老倔头叹了口气,说了声:“你们看着办吧!”无奈地转过身,走了出去。
老倔头不拒绝,那就算成功了。郝梅梅又一次握着小环的手,大包大揽地说:“全交给我,今天请村长张德辉他们来看看咱们的情况,我去买羊肉买莜面,买鱼买菜,明天就送你去住院,准备做手术!”
“我的好妹妹,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了!”
郝梅梅在老倔头家跟小环说了一会儿话,看着已经一点多了,赶紧站起来,说她要去准备了,先出去买肉买菜,然后回来亲自动手,把酒菜备齐了,再请张德辉他们过来,到时候,所有的话都由她来说,老倔头两口子,只需要给他们个笑脸就行了。
下午四点半,在郝梅梅的引领下,张德辉带着电老虎张挺水老虎李大虎,后面跟着张旺旺和李二虎,扛着米面,拎着胡麻油葵花籽油,笑容满面地出现在老倔头两口子面前。张德辉本身就是一个笑面虎,后面的“四大金刚”却十分难得,把习惯对老倔头那种凶神恶煞的表情收起来,露出的是勉强的笑脸。
张德辉打着官腔,煞有介事地四处看了看,询问着小环两个孩子上学的情况,关心小环的病情,并当场给跟随他过来的四大金刚下了命令,以后要在各个方面给予老倔头全家照顾,后续小环做手术的医药费,村里想方设法也得给垫付上。
看着时间不早了,郝梅梅做主,招呼大家吃饭。八个人围坐在大屋支起来的餐桌上,老倔头和小环各怀心事,张德辉郝梅梅以及四大金刚,各怀鬼胎,吃着喝着,说一些无关痛痒的场面话。
天色渐晚,白天还是晴空一片,此刻却从远处隐隐传来雷声,一场大雨即将到来。
张德辉看准时机,给李大虎使了个眼色。李大虎微微点头,然后端起酒杯,跟老倔头两口子碰杯后,并没有急着喝下去,而是满脸堆笑地说:“倔哥,倔嫂,你们也看到了,张哥绝对是照顾你们的,他也没有什么要求,无非就是想跟你们把靠近湾子那几亩地换了,肯定不白换,你们只要答应了,随便提条件,补钱、多给地都不算,以后我们也会无条件帮助你们两口子的,咋样?”
小环只顾沉浸在这种气氛里,没有反应过来,之前也听老倔头说过,张德辉看上她家靠近湾子的地了,老倔头没有答应。现在人家都对她家这么好了,也许老倔头会答应的,就笑着看向了自己的男人。
老倔头沉默了良久,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把酒杯用劲拍在桌子上,猛地站起来,大声说:“祖上传下来的地,我怎么可能说换就换呢,不管条件多么优厚,我也不会答应的,你们知道,我就这脾气,感谢你们的照顾。”说着看了看小环,一咬牙,对着小环说:“环,你把那救济款还给他们吧!”
众人沉默不语,老倔头又对着郝梅梅说:“这酒钱菜钱,你算算,花了多少钱,以后我补给你。还有米面油,一会儿你们走的时候都带上,对不起了。”说完一屁股坐下,盯着自己的酒杯,啥话都不说了。
“你,你,你这个不识抬举的东西!”张德辉指着老倔头,气得直哆嗦,推开面前的筷子,站起来,扭头就走。
郝梅梅和张旺旺一前一后地跟了出去,郝梅梅临出门,站在门口回过头,叹了口气,还故意幽怨地看了小环一眼。
张挺和李家兄弟却没有走,李二虎还装作无所谓的样子说:“没事,没事,张哥就是面子上下不来,小事一桩,咱不提了,哥,你看你,提这事干嘛,来,咱们继续喝酒,继续……”
04
看着张德辉他们走了,老倔头轻轻地推了一把还在身边发愣的小环,轻声说道:“快点把那救济款拿出来,我去还给人家。”
小环看了看老倔头,叹了口气,这钱在她兜里还没有捂热乎,又要还给人家了,可老倔头的话不能不听,反正人都得罪了,还给人家也是应该的,只是没有想到,这桌饭菜的钱早晚也得还给梅梅,好事变坏事,无形中给老倔头增添了负担。
老倔头一把夺过小环手里的钱,起身就追了出去,院门外,车刚刚启动,老倔头先扶着车盖,大灯照着他略带焦急的面孔,伴随着发动机的声音,他大声喊着:“梅梅,你先别走,我有话说!”
握着方向盘的张旺旺瞪着牛蛋大的眼睛,嘴里骂着:“看老子撞死你个又傻又倔的王八头!”然而他并不敢真的挂档踩油门,下意识地回头看看后面的张德辉和郝梅梅,隐隐约约看到黑暗中的那两张脸,似乎都变了形。
张德辉气急败坏地说:“别管他,让他起开,咱们走!”
“等等,说不定他改变了主意呢。旺旺,把车窗打开。”当老倔头从车头转到车的左边,先拍了拍前门,看清了是张旺旺,又向右挪到后车门时,郝梅梅的一张妖精脸冲着老倔头,两只媚眼带着怒气,柳叶眉都竖起来了,开口道:“倔哥你是啥意思呀?”看到老倔头仰起的手里那叠钞票,似乎明白了,转头看向了张德辉。
张德辉闭目养神,看来是在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根本就没有搭理她。郝梅梅正要开口,老倔头已经把钱从车窗口递了进来,没等郝梅梅伸手,钱就落在了她的左腿上散落开来。
“开车!”张德辉怒喝一声,张旺旺赶紧挂档轰油,给老倔头留下了两只闪着红光的尾灯和一片飞扬起来却怎么也看不清的尘土。老倔头孤单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过了一会儿才转身回到屋里。
尽管老倔头两口子极其讨厌这剩下不走的二虎一狼,但出于礼貌,强忍着没有流露出赶他们走的意思,只是默默无语地坐在那里,偶尔夫妻对视一眼,通过眼神来交流,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拙劣的表演。
“好了,吃也吃了,喝也喝了,咱们该怎么样还要怎么样。我说,老倔头呀,天都黑了,又要下雨了,你的地就不用浇了吧?”李大虎阴阳怪气地说。
“上午就轮到我了,你说下午再浇水,这都晚上了,雨又不大,地,我肯定要浇的,”老倔头一提起浇地这事,气就不打一处来,倔脾气又上来了,李大虎说不用浇水,他非要今天晚上浇,制度是你李大虎定下来的,我已经让了半天,想不让浇水,门都没有。
看着老倔头的脾气上来了,李大虎狞笑着说:“嘿嘿!行,你不怕麻烦就行。”说着率先站起来,招呼二虎和张挺起身往外走,走到门口回过头又说:“我喝酒了,你自己去打开闸门,想咋浇就咋浇哇!”
老倔头本来就没有送客的意思,正在收拾杯盘碗筷,听李大虎这样说,心里一紧,放下手里的东西,看了小环一眼,轻轻地说:“等我回来再收拾,你自去睡吧!”说完就赶紧往外走,边走边说:“等一下大虎,私自开闸放水的罪名我可担不起,我现在就去浇水,你得去地里看着点。”
说着话,已经到了院里,李大虎三人并没有急着离开,借着屋里透过的光,老倔头看到三个人虎视眈眈地站在那里,眼睛中都透着如狼似虎的目光。老倔头走到他们跟前,没等再说话,就听见李大虎大声喊了一句:“哎哟,我喝酒了不能上岗,你怎么能强迫我去,动手打人就是你的不对了。”
话音未落,上去就推了老倔头一把。老倔头正在纳闷李大虎为什么无缘无故说自己动手打人,嘴里说着:“谁动手打人了,我没有……”
老倔头头上就重重地挨了一棍子,同时,小腿也被踢了一脚,“哎呦”一声,倒在了院里,紧接着就是一顿拳打脚踢,直到老倔头没有了喊声,三个恶棍才转身离开。
小环在屋里本来想一点一点地把杯盘碗筷弄好了,省得老倔头半夜回来再收拾,听见了院里的声音,赶紧放下手中的碗筷,往屋外挪动,费了好长时间,终于挪到了门口,屋里的灯光照着老倔头的半截身子,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下。
此刻,雨越下越大。小环心里着急,大声喊着:“老倔,老倔,你怎么了?他们把你怎么了,快,快……哎呀……”本来行动不便的小环,此刻一急,身体往前探,脚步却没有迈开,直挺挺地栽向老倔头。
小环摔倒在距离老倔头半米远的地方,一时半会儿动弹不得,只能用两手强撑着地,一声声地呼唤着与自己恩爱的丈夫。雨越下越大,很快淋湿了小环的头发和衣服,即便这是夏天,小环的心也是冰冷的,她不顾一切拼命朝着老倔爬去,借着泥泞,终于爬到了老倔的身旁。
此刻,老倔还在昏迷之中,小环也无法拉他站起来,任凭无情的风雨,侵袭着倒在自家院里的两口子。
过了很久,老倔头悠悠睁开眼,看见雨水、泥水和泪水模糊了脸庞的小环,忍着头昏目眩,一点一点爬起来,使出浑身的力气,想把小环拉起来,却又一阵眩晕,脚下打滑,没等小环站起来,两个人又一起摔倒在泥泞中。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夫妻二人互相搀扶着,跌跌撞撞挪进了屋里。老倔一屁股就坐在了椅子上,不顾桌子上的汁汁水水,趴着就不动了。小环慢慢转过身关门,雨停了,夜空中突然一道闪电,照在她满是屈辱泪水的脸上,滚滚的雷声,似乎在为这苦命的夫妻鸣不平。
小环拼尽全力把老倔搀扶着躺在了床上,不顾两个人的浑身泥水,坐在他的身边哭泣着,哭着哭着,抓起放在床头的手机,拨通了大女儿大妞的电话。
05
“大,大妞,你在吗?”小环忍住抽泣声,电话里小声地问女儿。
“妈,我在呢,不是跟你说过吗?咱们尽量少联系。”说完这句话,大妞就后悔了,如果没有急事,母亲怎么会这么晚了给她打电话,何况,自从半年前她回家跟父母说了,为了避嫌,在这一年内,尽量不联系。前几天还专门给母亲打了电话。父母亲都是通情达理的人,怎么可能忘了这么重要的约定呢。
大妞听见电话那头没有说话,却传来母亲轻微的抽泣声,心里咯噔一下,赶紧接着问:“妈,是不是有啥事了,快点跟我说吧!”
“大妞,妈妈也不想,没办法了,你爸爸让人打了,现在昏倒在床上,我的身体不好,弄不了他,你快回来吧,把他送医院,千万别有个好歹呀。我的天呢,啥事怎么都能落在我们头上呀,呜呜,呜呜呜……”小环再也忍不住,大声哭了起来。
“妈,你别哭呀,我爸爸现在怎么样了,用不用叫急救车?别急,我马上回去。”大妞自己都急了,还在安慰着母亲。
“我也不知道他伤在哪里了……哦,他醒了……”小环这边拿着电话,那边就问老倔:“她爸,你伤在哪里了,我在跟大妞说话,你说,你说……”小环赶紧把手机放在了老倔的嘴边。
“大妞,爸爸,爸爸没事,你,你看你妈,怎么不听话,非得给你打电话,你别回来了,我,我……”
“不回去怎么行,我现在就回去。有啥事等我回去再说!”大妞关了手机,给同事赵杰打了电话,让他开车来宿舍接送她回龙游湾镇,帮忙把受伤的父亲送到市医院。赵杰自从一年前见到大妞,就被她娇美的面容,雷厉风行的干劲,热情待人的真诚所打动,一直在暗中追求大妞。
市区距离龙游湾不远,不到十公里,赵杰车开得飞快,很快就到了大妞家,这时候老倔已经缓过来了。大妞迅速给爸妈换了干净的外衣,用毛巾擦了脸,不由分说,先把爸爸老倔扶上了车,又把妈妈搀扶着上了车。这期间,小环一直说着话,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说了。
在去医院的路上,大妞先报了案,然后给领导请假,详细地把父母亲的事都说了。大妞听了母亲的话,根据自己的工作经验和目前从事的项目,感觉到这里面有重大问题。
原来,大妞大学毕业后,被市里的经委从人才中心直接选中,参与了由市里牵头,建设全自治区最大的龙游湾生态旅游项目,因为自己家就在龙游湾,牵涉开发公司用地问题,所以她为了避嫌,一直没有回家,也没有给父母透露任何消息。由于她的工作能力极强,已经成了这个超大项目的主要负责人,这下惊动了市里各级领导,第二天纷纷去医院探望她的父母。
第二天,领导们还没有离开医院,龙游湾村治安员也赶到医院调查取证,原来,李大虎恶人先告状,说老倔嫌他不给开闸放水,从老倔家喝完酒出来先动手打了他,有二虎和张挺作证,一大早还假惺惺地包着头,挎着胳膊,一副受伤严重的样子,跑到村里报案了。
昨天晚上大妞就报了案,那时候不见治安员,现在却跑来取证,这其中也有原因。如此恶毒,自然激怒了在医院没走的几个大妞直接领导,他们敏锐地发现了其中的厉害关系,尤其是听了小环说的前因后果,知道龙游湾生态旅游项目有人泄密了,张德辉在置换土地,以便在征用土地上大发其财。
主管领导立刻下令,请医院各部门配合,派出专人照顾,精心医治大妞父母的伤病。项目已近尾声,让大妞先放下工作,积极配合联合调查小组,以最快的速度,挖出蛀虫,打击村匪村霸。
治安员碰了一鼻子灰,灰溜溜地回到龙游湾村,夹着尾巴找到正在花天酒地的张德辉,向他汇报去市里医院取证的情况。
“啊!有关领导都在?这下坏事了。”张德辉听完治安员添油加醋的汇报,一拍大腿,察觉出来要坏大事,他那鬼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想了想,立刻把李大虎叫到跟前,面授机宜:“这下坏事了,不能偷鸡不成蚀把米呀,这样,大虎老弟,这个锅就由你来背,所有的花销,都由我来出,事成之后,给你一成的好处,别小看这一成,你下辈子都花不完。”
“我听大哥的!”李大虎点了点头说。
张德辉又把治安员叫过来,让他立刻领着李大虎去市医院,承认错误,接受调解,想方设法花大价钱把这事摆平了。
为了深入调查,揭开真相,大妞在上级领导的授意下,假装同意了调解,李大虎被拘留七天,罚款数万元,给了老倔的医疗费,还赔偿了事情前后的经济损失。大妞母亲小环的病,也有单位捐款在市医院做了手术。表面上这事就过去了,张德辉还专门派郝梅梅去医院照顾小环,又是送钱又是探望的。
随着调查的深入,张德辉也隐隐约约感觉到了危险,动用了一切上层关系,花费了他长期聚敛来的巨大财物,妄图侥幸逃脱。联合调查组查清事实,张德辉身为龙游湾村的村长,利用职权,任人唯亲,早就成了村里的家长式霸主。他从内部途径获悉了市里龙游湾生态旅游项目,知道这里面将有巨额的补偿款项。龙游湾附近有十三家村民的土地,他以亲戚的名义,已经全部或者部分换得了八家的土地。
可他并不满足,欲壑难填,一直想尽办法拿下老倔,拿下属于老倔家的那几亩地。无奈老倔名副其实,根本不吃他那套,面对张德辉的各种刁难,威逼利诱,宁死也没有让他得逞。
三个月后,龙游湾生态旅游项目正式动工,各种大型建筑机械轰轰烈烈地开进了龙游湾村,建码头,建度假村,大型运输车辆来来往往,热闹非凡。与此同时,各种车辆也开进了龙游湾村,张德辉和他的爪牙们,被带走了,他们将得到应有的惩罚和法律的制裁。
龙游湾新村建成,所有的村民都搬迁到了干净崭新宽大的小楼里,有的甚至在龙游湾生态旅游项目里有了股份。老倔头和小环就是这样,他们以后再不用为生计奔波劳碌了,在各级领导的关怀下,在女儿的精心照顾下,从医院痊愈后,直接住进了自己分到的新居。
和暖的阳光照耀在龙游湾新村漂亮的小广场上,村民们纷纷走出家门,有序地聚集在这个充满了温暖,处处都透着幸福味道的地方,等待着新一届村委会成员们走马上任。
满面红光的老倔头,穿着大妞给他买的新衣服,笑嘻嘻地扶着大病初愈同样精神焕发的媳妇小环,意想不到的是,当他们盼望着的几辆车缓缓停下来,从上面走下来五六个人,其中居然还有自己的宝贝大女儿。更令他们惊喜的是,大妞居然是龙游湾村新一届大学生村官,刚刚宣布,村民们的掌声雷动,老倔开心地只顾呵呵地傻笑,小环却捂住嘴,激动地落下了眼泪。
龙游湾新村,将在大妞他们新一代村民委员会的带领下,奔驰在幸福富裕的康庄大道上,迎接着今后每一天的幸福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