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南元善》【34.1】-【34.6】 节
背景简介:
1526年,嘉靖五年丙戍,先生五十五岁,在浙江。是年,阳明先生有多篇与诸生论学文章。
《王文成公全集》年谱载:“大吉入觐【jìn】,见黜【chù】于时,致书先生,千数百言,勤勤恳恳,惟以得闻道为喜,急问学为事,恐卒不得为圣人为忧,略无一字及于得丧荣辱之间。先生读之叹曰:‘此非真有朝闻夕死之志者,未易以涉斯境也’!“于是回复本篇书信。
施邦曜在《阳明先生集要》一书中就此文有评曰: “君子学问,只是个自得,一物不着,无物不有,便是如天如渊境界。若有待于物,将得丧欣戚,爱憎取舍,役役纷起,以夺吾心。即高抗自异,终不足与闻道。此学内外之辩也。”
《答南元善》是阳明先生写给学生南元善的一封信,信中表达了对南元善坚持阳明心学的赞扬,并阐述了致良知的重要性。在这封信中,阳明先生首先表达了对南元善的思念之情,并称赞南元善的识见兴趣已经超越了元亮。他提到南元善在来信中勤勤恳恳,只以得闻道为喜,急于问学,担心自己不能成为圣人,而信中千数百言,没有一字涉及到得丧荣辱之间,这种境界不是真正有朝闻夕死之志的人是不能达到的。这显示了南元善对阳明心学的坚守和追求。
阳明先生在信中进一步阐述了致良知的重要性。他指出,世上的高抗通脱之士,虽然能够捐富贵、轻利害、弃爵禄,但往往因为有所依赖或牵溺于嗜好而不能真正做到快然终身。只有有道之士,才能真正见到自己的良知之昭明灵觉,圆融洞澈,与太虚同体。良知之体本自聪明睿知、宽裕温柔、发强刚毅、斋庄中正、文理密察,本自溥博渊泉而时出之,无富贵之可慕,无贫贱之可忧,无得丧之可欣戚,爱憎之可取舍。这种对良知的阐述,强调了致良知在人生中的重要性,也是阳明心学的核心内容之一。
此外阳明先生还通过比喻来进一步说明致良知的过程。他把富贵、贫贱、得丧、爱憎等身外之物比作太空中飘浮的风,只要我们致得良知,这些身外之物就根本防碍不了我们。这就像洗除眼中的尘沙、拔去耳中的木楔一样,能够让我们更加清晰地看到和感知世界。
《答南元善》这封信最重要的就是阐述了致良知的重要性,提醒我们要坚守自己的良知,不断追求真理和智慧。
【34.1】原文:
别去忽逾三月,居尝思念,辄【zhé】与诸生私相慨叹【kǎi tàn】。计归程之所及,此时当到家久矣。太夫人康强,贵眷无恙,渭南风景,当与柴桑无异,而元善之识见兴趣,则又有出于元亮之上者矣。近得中途寄来书,读之恍然如接颜色。勤勤恳恳,惟以得闻道为喜,急问学为事,恐卒不得为圣人为忧,亹亹【wěi wěi】千数百言,略无一字及于得丧荣辱之间,此非真有朝闻夕死之志者,未易以涉斯境也。浣慰【huàn wèi】何如!诸生递观传诵,相与叹仰歆服,因而兴起者多矣。
【34.1】解析:
分别不觉已过三月,平日每当想念你时,就私下里跟各位学生一同感慨。计算你回乡的行程,此时你应该到家很久了吧。令堂康健吧!贵眷平安吧!渭南的风景,想必该与柴桑相差不多,而元善你的见识与情操,则又高出陶元亮之上了。近日收到你归家途中写的书信,读来仿佛亲见本人。你能勤勤恳恳,只以能够听闻大道作为快乐,以急于求得学问作为事务,唯恐担心最终不能达到圣人的境界,信中洋洋洒洒上千字,没有一个字提到得失荣辱,如果不是真有“朝闻道,夕死可矣”的志向,不容易达到这个境界啊!真是令人欣慰!各位学生传递诵读你的书信,都互相赞叹,心生敬佩,很多人因而振奋起来。
【34.2】原文:
世之高抗通脱之士,捐富贵,轻利害,弃爵禄,决然长往而不顾者,亦皆有之。彼其或从好于外道诡异之说,投情于诗酒山水技艺之乐,又或奋发于意气,感激于愤悱,牵溺于嗜好,有待于物以相胜,是以去彼取此而后能。及其所之既倦,意衡心郁,情随事移,则忧愁悲苦随之而作。果能捐富贵,轻利害,弃爵禄,快然终身,无入而不自得已乎?
【34.2】解析:
世上那些孤高正直、通达洒脱的人,放弃富贵,轻视利害,抛却官位俸禄,决绝避世隐居而毫无顾念,也有很多。他们有的喜好追求一些外道的玄巧奇异之说,寄情于诗酒、山水、技艺的乐趣之上,又有人因意气而奋发图强,因忧愤而慷慨激动,因嗜好而流连沉溺,他们需要凭借外物来战胜内心,因此,他们只能有所取舍,才能做到。可是,待到他们对所喜欢的事情感到厌倦以后,就会意气不振,心生郁结,思想情感也随事物的变迁而起了变化,那时候,忧愁悲苦之情也就随之兴起。一个人果真能做到放弃富贵,轻视利害,抛却官位俸禄,一生都快快乐乐,无论置身何种境遇都能怡然自得吗?
【34.3】原文:
夫惟有道之士,真有以见其良知之昭明灵觉,圆融洞澈,廓然与太虚而同体。太虚之中,何物不有?而无一物能为太虚之障碍。盖吾良知之体,本自聪明睿知,本自宽裕温柔,本自发强刚毅,本自斋庄中正、文理密察,本自溥博渊泉而时出之,本无富贵之可慕,本无贫贱之可忧,本无得丧之可欣戚、爱憎之可取舍。
盖吾之耳而非良知,则不能以听矣,又何有于聪?目而非良知,则不能以视矣,又何有于明?心而非良知,则不能以思与觉矣,又何有于睿知?然则,又何有于宽裕温柔乎?又何有于发强刚毅乎?又何有于斋庄中正、文理密察乎?又何有于溥博渊泉而时出之乎?
【34.3】解析:
只有那些有道之士,才真实地见到了自己良知的昭明灵觉,圆融洞彻,圆满广大而与太空同体。宇宙当中,何物没有?然而却没有一件事物能成为宇宙的障碍。我们良知的本体,本来就是昭明灵觉、感而遂通、聪明智慧的,本来就是宽阔畅然、浩然充沛、温和亲切的,本来就是奋发向上、强健不已、刚正不阿的,本来就是诚敬庄重、言行适宜、允执厥中的,本来就是条理清晰、思维缜密、明察秋毫的,本来就是广博如天、深厚如渊、时时流露的,本来就没有什么富贵荣华值得羡慕,本来就没有什么贫穷卑贱值得忧虑,本来就没有什么得到失去值得欣喜悲伤、什么爱恨情仇值得争取和舍弃。
我们的耳朵若非良知,就不能去听,又何以谈“聪”?眼睛若非良知,就不能去看,又何以谈“明”?心如果不是良知,则不能去思考与觉察,又何以谈“睿智”?既然这样,那么如果不是良知,又何以来宽阔温柔?何以来强健刚毅?何以来诚敬中正、清晰明察,何以来广博深厚时时流露呢?
【34.4】原文:
故凡慕富贵、忧贫贱、欣戚得丧、爱憎取舍之类,皆足以蔽吾聪明睿知之体,而窒吾渊泉时出之用。若此者,如明目之中而翳之以尘沙,聪耳之中而塞之以木楔也。其疾痛郁逆,将必速去之为快,而何能忍于时刻乎?
故凡有道之士,其于慕富贵、忧贫贱、欣戚得丧而取舍爱憎也,若洗目中之尘而拔耳中之楔。其于富贵、贫贱、得丧、爱憎之相值,若飘风浮霭之往来变化于太虚,而太虚之体,固常廓然其无碍也。
元善今日之所造,其殆庶几于是矣乎!是岂有待于物以相胜,而去彼取此?激昂于一时之意气者所能强,而声音笑貌以为之乎?元善自爱!元善自爱!
【34.4】解析:
因此,凡是羡慕富贵、忧虑贫贱、为得失喜悲、为爱憎取舍的,都能遮蔽我们聪明睿智的本体,并且阻塞我们如渊泉般时时而出的功用。如果这样,就如同明亮的眼睛中落进了尘沙,聪敏的耳朵被堵上了木楔。疼痛郁塞,必须速速除去才后快,哪里还能容忍片刻?
因此,凡是有道之士,他们对于羡慕富贵、忧虑贫贱、为得失喜悲、为爱憎取舍的问题,其态度就如清洗眼睛中的尘沙,拔掉耳朵中的木楔一样果断。遇到富贵、贫贱、得失、爱憎,就如同太空之中来来回回飘荡变化的浮云烟霞,而整个太空,原本廓然广大而不被障碍。
元善如今成就的境界,大概已经接近于此了!还哪里需要凭借外物战胜内心,有所取舍才能让自己感到自得呢?哪里是那些激昂于一时意气的人强为,或低声下气、谄媚阿谀才能做到的呢?元善自爱!元善自爱!
【34.5】原文:
关中自古多豪杰。其忠信沈毅之质,明达英伟之器,四方之士吾见亦多矣,未有如关中之盛者也。然自横渠之后,此学不讲,或亦与四方无异矣。自此关中之士有所振发兴起,进其文艺于道德之归,变其气节为圣贤之学,将必自吾元善昆季始也。今日之归,谓天为无意乎?谓天为无意乎?
【34.5】解析:
关中地区自古以来豪杰辈出。他们具有的忠诚信实、沉着坚毅的品质,明智通达、英明雄伟的气度。我在天下的读书人身上也见到过不少,但都比不上关中地区更为兴盛。然而自从张载先生之后,再无人讲明圣学,以至于此地相比天下也没什么差异了。自今以后,关中之士能够振作奋起,从文章技艺的追求转变为修道进德,改变其气节而追求圣贤之学,一定会从元善你们兄弟身上开始啊!如今你的归乡之举,难道是上天无意为之?难道是上天无意为之?
【34.6】原文:
元贞以病,不及别简,盖心同道同而学同,吾所以告之亦不能有他说也。亮之亮之!
【34.6】解析:
令弟元贞因在病中,我就不另外写信。心同则道同,道同则学同,我要告知他的也不外如此。见谅!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