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
我跟陆女儿说,原始人类居住在洞穴躲避寒冷与野兽。作为基因返祖的表现,现代人类最基本的一个本质便是对洞穴的探知欲。或深入,或浅出,或徘徊不前,或大胆冒进,或扶壁慢行,或横冲直撞。在我家乡的极北之地,有一处蔓延数百里的地下溶洞。洞外面,苍山吐翠,万木成林,洞里面,石罅飞瀑,鬼斧神工,有湿滑的石道,有汹涌的暗流,有乳白色的岩石,还有空灵的水声和无边际的黑暗。
当然,并不是所有的洞都适合去探索。太紧致的洞,没有了壮观,太敞亮的洞,又少了些乐趣。赵羚就曾说过,唯有松紧有度的洞穴,才值得去一探究竟。而我,空有一身钻洞的本领,却不再有钻洞的机会,毕竟我已经离开那八百里太行十几年了。
我叫XXX,出生于河北省阜平县。现生活在廊坊安次区,安贫乐道,一事无成,我所出生的小山村深处太行山腹地,山明水秀,与世隔绝。潺潺山峪河从村前流过,巍巍龙形山脉雄踞村后,星罗棋布的深山便隐藏在这百里疆场里。正是这些深山洞穴成了赵羚小时候的第二个家。每当被我们欺负,被我们追打的时候,她总会找一个山洞藏起来,战战兢兢,像只受伤的小鹿。这才20多年过去,小鹿成了野兽,而我却变成了赵羚报复和挖苦的对象。
Chapter2
赵羚跟我说,每个村里都会有一个让邻里关系融洽的二逼,而你就是那个已经离开的二逼。我不确定赵羚是在夸我还是骂我,但是我能感觉到她的神情高傲和桀骜不驯。当然,现在的赵羚腰比扶柳,身材火爆,走起路来颤颤巍巍,晃晃悠悠,也确实有挖苦我的资本。我很清楚,现在的赵羚已经不是20多年前的赵羚了。
20多年前,赵羚家住村西南,背靠大石山,远离村庄的中心。作为我们村最后一代养蜂人,赵羚的父亲特别喜欢养花。大石山脚下贫瘠的田野上被赵羚的父亲种满了花。每逢春夏时节,无数小花散满天野,就像是斑斓的银河水倾泻而下,又像是七色彩虹被打碎在了人间。草丛里是竞相争宠的蝴蝶和蜜蜂,山顶上的是卷了又舒的云。
赵羚的父亲经常吹嘘说赵羚是在百花香味的包围中出生的,可惜没人相信。乡亲们都说赵羚浑身都是臭的,赵羚的母亲也是臭的。孩子们更是以追打赵羚为乐趣,当然,也包括我。我们如此肆无忌惮欺负赵羚,不仅仅是因为赵羚提前发育的身体与我们格格不入,更是因为她有一个被称作动物学家的母亲。
Chapter3
赵羚的母亲出生在老六区的七道湾,17岁那年就嫁到我们村。听老辈说,赵羚的母亲刚嫁到我们村时,绝对是一个敦实健硕的好媳妇儿,手能提,肩能扛,各种农活都是信手拈来,多次被评选为公社劳动女标兵。可惜,在一个柳絮如雪的春天,赵羚的母亲忽然就发了疯,本性尽失,毫无征兆。李德胜曾说,他对那个春天印象尤为深刻。那是一个杨柳絮飘摇,交织成雪白色世界的春天。
乡亲们都认为赵羚的母亲不可能再生孩子,就算是生孩子,也是生一个小疯子。可是,也就是这么一个精神异常的人竟然生了赵羚这么一个正常的女儿。
我很肯定赵羚不是小疯子。我们骂她的时候,她会流泪。我们打她的时候,她会还手。我们取笑她母亲的时候,她会拿着木棍追我们,当我们围堵她的时候,她会藏在后山的洞穴里,一整天都不出来。
Chapter4
当然,赵羚也不会在洞里钻一辈子。更多的时候,她必须要帮助她的父亲在田间劳动。她得耕地,她得除草,她得引水,她得施肥,她得照顾她已经疯掉的母亲。
病情严重那几年,赵羚的母亲极少回家,经常在猪圈,鸡窝和牛棚,浑身上下被动物的粪便包围,臭味冲天,令人作呕。很多村里的壮汉经常开玩笑说赵羚的母亲是个动物学家,只愿意和动物为伍,村里的猪和羊都被她给睡遍了。每当这个时候,赵羚总是抱着满身粪便的母亲哭着乞求让大家不要再取笑她的妈妈了,她已经够可怜了。
看着梨花带雨的赵羚,我也难免偶尔会有恻隐之心,但是我能理解每一个如此行为的乡亲。毕竟,赵羚的母亲的行为已经远远超出乡亲的忍受极限。也就是再赵羚的母亲身上,我真正理解到了什么叫一个恶魔祸害一方人。
Chapter5
得了疯病的赵羚的母亲就是一个恶魔。她蓬头垢面,游手好闲。她会拔掉别人的庄稼去喂猪,她会砍掉别人家的树去搭窝,她会在深夜像狼一样嚎叫,她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做着他自己认为对的事情,却危害整个村庄。但是,看在她家生活困难,人丁凋零的份上,乡亲们也并未难为赵羚家人,也只是偶尔开开玩笑,发泄下不满。我认为这都不为过。
岂料赵羚自尊心极强。有天,赵羚的母亲光天化日之下突然脱掉了上衣,在村巷里走来走去,毫不遮掩,白花花的肉露了一片一片。我并未敢多直视几眼,倒是引起了一大众人的围观,嬉笑怒骂里,好不热闹。赵羚冲进人群,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披在母亲身上,然后便一声哭叫,背身离去,整整一天不见踪影。村支书再大喇叭里骂骂咧咧说一帮汉子,欺负两个女人,算他妈什么东西。
夕阳刚落山,村支书去我家命令我去把赵羚找回来,免得她出什么意外。尽管我极不情愿,但我并不敢违抗一个天天把“他妈的”挂在嘴边的人。我拿上手电和镰刀,麻溜儿的进了山。
Chapter6
我们村后山洞穴多,荆棘遍布,各种羊肠小路像迷宫一样。但是凭着多年摸爬滚打的经验,很容易找到了赵羚所藏匿的山洞。那是在战争年代,乡亲们挖的防空洞,经过几十年的风雨已变得破败不堪。我在这个洞穴里拉过屎撒过尿,也在这个洞穴里睡过觉,对洞穴的情况了如指掌。
我很确认这个洞穴一到晚上便是异常潮湿,左侧偏左的透气口就像不存在般,因此我并未打算进洞,只是一屁股坐在了洞口的草丛上。那个时候,太行山的夜风呼啸吹过,抬头才发现整个天空像被水洗过一样干净。硕大的月亮挂在天中央,星星眨着眼睛,一会钻进月晕里,一会又跑出来露个笑脸,调皮的像个孩子。
突然......
Chapter7
陆女儿打断我的话说,星星不会跑,也不会钻。老师说过天上的星星都是恒星,恒星是不动的。又跑又钻的是猴子。
我刚喝下一口水,硬生生被陆女儿这句话呛了回来。一股水流从我嘴里喷射出来。我匆忙打开窗户,忍不住剧烈咳嗽。碰巧看到人来车往的廊坊街头,升起小股龙卷风,在高楼林立里,冲天而起,扶摇直上。
竟和那天晚上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