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游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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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伯乐主题写作之【在路上】

肯定有人中伤了我们,因为在这个早晨,车子无缘无故地无法行驶了!车子旁——我穿着与我学识和品味相称的衬衫,手腕上戴着块金闪闪的手表——呆站着。我此刻的思绪并非集中在应对当下局面的对策,于尊严而言,那简直微不足道。作为家里唯一的男子汉,一家之主,受此侮辱,应该当街还以颜色,至少该大声怒骂,让周围邻居都清楚,我可不是谁都能惹!可我攥着拳头,憋红着脸,又无计可施。当街喊出这样的丑事,或许只会招致更多人的嘲笑。我扭过头,悻悻地指着左前胎明显被人割破的洞,朝着妻子辩解道:“老天爷,看这痕迹,真希望是场意外!”

木屋歪歪斜斜,风一吹就嘎吱嘎吱响,像老人活动僵硬的关节。妻子正拎着大包小包的行李,从栅栏一样的门口笨手笨脚地往外挤。为今天的旅行,我们很早就起床,并完善地做准备。因为不知道会用到什么,干脆把所有东西都打包带上。

“现在我们谁都不用去博物馆了。”妻子把行李丢在地上说。那家博物馆离这里很远,远到我从来没打算去过。全是因为那张报纸搞的鬼。昨晚我躺在卧室里狭窄的木板床上,双眼望着因返潮而布满霉菌的天花板发呆。女儿叽叽喳喳吵闹着,一边甩着当天报纸反复拍在我的脸上。我们家早就没了订报纸的习惯,可每天早上仍会有个怪模怪样的老家伙,把报纸团成一团儿,顺着木屋门上的破洞往里塞。我不清楚他如此放肆的行为是否侵犯了我们一家的主权。我曾多次向他发出警告,可他像耳聋一样,完全不理会,塞完报纸,一瘸一拐地走开。我虽恼怒,可心里清楚作为一位体面人不应与他多做纠缠!其实我完全清楚他的底细。在我们居住的木屋后,有片野鹅栖息的池塘。那里空气清新,周围郁郁葱葱,风景十分不错。他就住在池塘附近的山洞里。我每次见他总是一副破烂打扮。他性格古怪,腿也有残疾,别人都叫他老兵。夏天池塘里生出蓝绿藻时,他会用那双满是老茧的手握着把巨大的抄网,在池水里来回打捞,若非如此,池里的水就会发出难闻的鱼腥味儿。像现在的寒冬腊月,我见过他瘸着腿,在池塘结了冰的冰面上低着头来回走,不知道在寻找什么。还有,每天他向野鹅塘附近邻居塞报纸的行为,我一直搞不清楚缘由。现在的年代,已没几个人会看报纸了,或许那怪家伙心里在盘算着什么阴谋也说不准。

报纸几乎全是镇上的旧闻,我和多数人一样,从未期待上面能报导什么新奇事儿。昨天我展开脸上皱巴巴的报纸时,也抱有如此心态。可映入眼帘的是用加粗字体写着的一行标题——“超大型博物馆于明日开业!馆内即将展出镇上最珍奇宝物!”镇上还能有什么宝物呢?这显然是骗人的把戏。相信这种鬼话的都是蠢蛋!

可当下我茫然地站在即将启程的老爷车前,手足无措。片刻后,心里着实又松口气。木屋后的野鹅塘,那里又何尝不惬意呢?地上的包裹动了动,女儿一边手忙脚乱地从包裹堆中爬出来,一边尖叫:“给我听着。我今天必须得去博物馆,要看那件奇异的宝贝,不然谁都别想安生!”

这没教养的家伙,我瞪着眼睛,火冒三丈,想当街给她个严厉的教训,她一定是要尝尝我皮带的滋味儿了,我要让她永远明白,家里谁才说了算!细细琢磨,如此做又无法体现一位父亲应有的气量。心胸狭隘之人又怎么能得到尊重呢?我那么想着——博物馆是限票的!十万火急,不能再耽搁了。可修车铺,离这足有三四里远,车推过去天都要黑了。难道要去找邻居——抠门儿干瘪的老头儿——借车吗?我犹豫不决,女儿的尖叫更让我心烦意乱。妻子把她揽在怀里不住地唱着儿歌安慰。虚伪的女人,她总会在关键时刻充当和事佬。我心神不宁地走了两步,汽车后备箱的门“咔嚓”打开,一个粗俗的家伙从里面钻了出来,居然是我的表哥。那家伙单是一条胳膊就跟我的脑袋一般粗细。不知道他整个人是怎么塞进去的。“肯定是邻居搞的鬼,昨晚我听到了,他今天也要去博物馆。为了减少一个竞争对手肯定是他做的手脚。”他气鼓鼓地抡着拳头,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那不可能,作为我的邻居,他是位彬彬有礼的人物。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我极力辩解。“他的车还在,今天肯定不去博物馆。”

话说回来,那干瘪老头儿的人品确实值得怀疑。外来的开发商想要收购野鹅塘时,曾向住在周围的人发出过通告,并象征性地征求建议。其实野鹅塘本就不属于任何个人,只是走个过场,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情,可有些人绝不错过任何彰显风采的时机。可想而知,邻居们对此提案十分不满,游行抗议,但只有我镇定自若,毫不含糊,这样的局面理应静观其变,掌握时机。可那位干瘪老头儿却第一个跳出来表示支持,并鼓动邻居同意对野鹅塘进行开发。这一举动显然有违常理,我怀疑他可能跟那些卑鄙的开发商暗地里达成过什么肮脏交易,绝对从中捞了不少好处。

“因为他从野鹅塘捞出一条会飞的鲤鱼,他们是坐着鲤鱼走的,我半夜透过月光看到的。”女儿在妻子的怀里嚷着。“你在说什么胡话。”我气急败坏。“表哥你怎么在这里?”昨晚他因为也看了报纸,对博物馆即将展出的宝物表现了极大兴趣。他请求能搭上我的顺风车同行,这样冒昧的请求当然会被拒绝。谁会愿意与一位粗鄙之人同行?这显然是自降身份,我可不干。如此看来,他肯定想躲在后备箱偷渡。表哥嚷嚷着要为我的车换上邻居的左前轮。天啊,邻居是无辜的。他愚钝的头脑在想什么?“那怎么能行!”我气愤地指着邻居的车。“至少得把四个轮子都换上才能保持行驶平稳。”我用手比划着。

“那我们还等什么?”表哥不知从哪里掏出千斤顶。“先说好,我要坐在驾驶位,不然休想让我帮忙。”他的卑鄙我一直心知肚明,可现在我除了答应又有什么办法呢?一切完毕后,该为我们的手艺惊叹一番,可没那工夫儿,我催促着妻子把行李扔上车,并麻利地抢在表哥前面握住方向盘。这让他暴跳如雷,非要跟我挤在同一位置。我无力反抗,虽被他挤得身体凹陷,仍坚持把着方向。汽车发出两声沉闷的咳嗽,缓缓驶入弯弯曲曲的公路。汽车唰唰唰地从我这辆老爷车的两侧经过,车里三个人七嘴八舌地都在催促我要猛踩油门儿。我并非不想如此,可我也没去过博物馆,路怎么走呢?这台快要报废的老爷车是没有导航的。我左手把着方向,右手已完全陷在表哥年糕样的肚皮里,根本掏不出手机寻路。“住嘴!安全第一。”我一本正经地说。时间紧迫,也许在不知道路时,最好先看清别人怎么走。四下张望,两旁的围墙遮蔽着路面,显得很晦暗,树枝像枯槁的手臂颤抖着伸向天空。女儿因过度尖叫而大脑缺氧,妻子把窗子“咯吱咯吱”地摇下来。外面的风吹进来了,很凉。

一阵“叮叮当当”的清脆铃声穿过打开的车窗挤进我的耳朵。顺着声音看,在老爷车前,路的中间,一辆破旧的木制马车摇摇晃晃地向前行进。所用木材看起来很干燥,毫无光泽,看得出车身因风雨侵蚀而老化严重,我敢打赌里面长了不少蛀虫。令人有些意外的是,马车车轭套着的不是一匹肌肉健硕的马匹,而是马车的主人。我将脖子伸出窗外,仔细瞧那马车主人的脸——居然是那位古怪的老兵。他一瘸一拐地拉着马车,车上鼓鼓囊囊地盖了块碎花布。我当下有些摸不到头脑,不知道这样整日躲在山洞的人为什么会忽然出现在这里,还拉着辆我从未见过的马车。事出反常,可在我脑海中又有个合理解释。老兵也看了报纸,他应该也是去博物馆的。我顿时来了精神,十分自信地笃定我推理的正确性。那事情便简单了,我只要跟在马车的身后就一定能到达博物馆。想到这里我不禁为自己的智慧赞叹。然而没过多久,我们的耐心就被他蹒跚的脚步消磨殆尽。这种原始的行进方式是对有抱负之人的折磨。

“我知道那人,他比你那间木屋在这儿的时间都长。他是最老的一批居民。”表哥指着老兵说。“他之前的邻居都搬去了更大的湖泊旁边了,那里比起野鹅塘更宽广也更汹涌,景色要美得多。相信我,人人都向往自己的后院会有一片更大的湖。”

“那他最后为什么住到山洞里,或者也跟他的邻居一样搬走不好吗?”妻子骨节粗大的手指搭在前方的靠背上,伸长了脖子问。

“他绝对有问题。应该是以前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才被赶去山洞。”表哥粗声粗气地说。

这完全有可能,我心里盘算。或许现在的老兵也是想通过走在路中央的方式来阻挡别人的脚步,这损人不利己的老家伙是干得出这种事的。表哥涨红着脸显然忍无可忍,他一把拉过方向盘想要超过面前的这辆慢悠悠的马车,虽然这未经同意的冒失行为多少有些目中无人,可当下这举动却意外合我心意——

车子猛地停了,并非到达,而是转入国道后排起了长龙。女儿咕噜噜地嘟囔道:“没时间啦!你们怎么能心安理得地坐着不动?”跟表哥不情不愿地下了车,却因此松了口气。花花绿绿的汽车把国道塞得严严实实,不少人因堵在这儿的时间太长,都下车伸胳膊蹬腿地活动着。老兵的木制马车在车流中十分扎眼,而且他破烂的穿着与西装革履的周围人格格不入。我方才听到他们讨论的都是对博物馆宝物的猜测,显然博物馆也是他们此次出行的目标。可老兵的出现转移了他们的注意,招致了这些有识之士对他的嘲讽,话里话外说的都是老兵占了牲口该站的位置。我听了只觉得好笑,谁又不是站在牲口的位置上呢?只是身后的马车各不相同而已。我正想着,那辆破旧马车上的碎花布鼓动了几下,而后从里面蹦下个小伙子。那样子一看就是老兵的儿子,他们撇开旁人,自顾自地蹲在马车侧边,面对国道旁冰封的湖面神神秘秘地嘀咕着。

“见识有限。”小伙子说。“冬天池塘的鱼食不足,你却把它挖得更长更深,鱼儿游到底才发现自己被骗。”

“从没见过饿死的,我见过冰层下的鱼,只要等到开春儿,总会有吃的。”老兵说。

“我不知道该信谁,也没别的法儿了。谁让我天生就是个瘸子。”

“信你自己,谁让你老子也只是个瘸子。但这不妨碍我们去任何地方。”老兵说。

我想凑到跟前仔细听时,一位身材臃肿的男人自顾自地走到我面前。

“瞧,这儿的湖可真棒,视野多么宽广啊,要是能搬来这里生活也不赖。”

我抬眼仔细打量他,说话的人手戴着一副棕黄色的皮手套,胡子蓄了很厚,说话时,白色的哈气一团一团地往天上飞,在半空又变得透明。他伸手在空中快速比划着,似乎在设想该把自己的房子建在哪里采光最好,脸上也露出副怡然自得的模样。紧跟着周围人也放下了对老兵的兴趣,而是煞有介事地和那个男人讨论起房子的位置和搭建材料。他们夸夸其谈,指点江山,可那男人是绝不会搬来此地的,其实他们都对此心知肚明。谁都不乐意第一个搬去没有人居住过的地方,那实在太过冒险。

“我才不会守着同一片景色过一辈子,那样很傻,过一段时间我就搬过来。”男人坚定地说。“可——前面或许有更适合居住的地方也说不定。”

在场所有人都被男人的话吸引,没人再关心前面堵车的事儿了。我回味男人刚说的话,也许我也该上前面对着宽广的湖面跟他高谈阔论,比起等待堵车的焦躁心情,这确实是当下最为惬意的事情,是独属于男人间默契的浪漫。可一只有力的手臂不知从什么地方伸出来拽住了我的后背。我就像件行李一样被表哥粗暴地塞回车子的后排。显然车里已没了更多容纳我的空间,我只能尴尬地蜷缩在妻子的腿上,我头晕目眩,天旋地转,那感觉令人反胃。

“没工夫耽搁了,这帮不学无术又畏首畏尾的蠢货,永远也别指望他们能找对地方儿。”表哥大摇大摆地握着方向盘咒骂着。

这粗鄙的家伙,居然在未经主人允许的情况下擅自掌控局面!我听到老爷车在发出一声猛烈的喘息后,“嗡”的一声朝着结冰的湖面冲了下去。我们一家三口顿时被吓得扭曲着脸庞,放声大叫。妻子被我坐在屁股底下,双手因紧张,用力扣着我的肋骨。女儿则瞪着眼睛面色苍白,像只伏在树枝上的蜥蜴,紧紧抱着前方的靠背。岸上的人群也随之发出惊呼。老爷车在冰面上急速行驶,冰面上不断遭受碾压,发出嘎吱嘎吱的呻吟。我觉得车子随时会随着冰面开裂而沉入湖水,好在现在的天气冰面冻得足够结实,不然我们非要葬身于此。我甚至不敢喘口大气,小心翼翼地透过车子狭窄的后窗往外望去。只见本来洁白干净的冰面上留下两条漆黑的胎印。车子从不住打滑慢慢开始平稳,国道上黑压压的人群也从惊呼转为欢呼。他们站在花花绿绿的小汽车上,不住地向我们挥手。没待我们重新调整心态,更多小汽车开始冲入冰面之上,他们也想复刻我们同样的方式来躲避这场永无止境的拥堵。洁白的冰面上留下了越来越多漆黑的胎印,直到放眼望去没有一片干净的地方。“咚”的一声后,我们终于绕过那段拥堵,重新进入国道。但后面的车显然没有我们幸运,冰面再不能承受巨大的压力。“咔”裂开一道巨大的口子,汹涌的浪花喷薄而出吞噬了一切袭扰它安眠的人。没时间感叹,车子迅速向前,没一会儿便再不能看到他们的踪迹了。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路面上,我此时已憋了一肚子火儿,我想冲到驾驶位,狠狠给那胖子一拳。但若是如此车子很可能会失控,万一坠入开裂的湖面便会得不偿失。作为一名聪明人我绝对不能干这样的蠢事。况且此刻妻子也在使劲拉着我的两个衣角,她了解我的脾气,是的,我想她肯定在偷偷暗示我,不要把事情搞大。我深吸口气,只能试图将视线转移到车外,不断安抚自己。

窗外的景色与刚才截然不同,拥堵不堪的车道变得十分清净,甚至可以说除了我们的老爷车再看不到任何一辆其他车子。那到底是什么造成了刚才的拥堵呢?也许是不合理的道路建设?镇子并不大,可道路却十分复杂。外层的主干道是流行的同心圆式,一环套着一环,从地图上看活像个箭靶。在镇上同心圆的一个点上,偶尔会有一群神秘人士暗地里铺设关卡,拿着尺子对着过往的车子一通衡量,如果不符合规定尺寸就要立即返回。可到底什么样子的车可以通过谁又都说不准,可能只有作尺子和设卡的人清楚。也许,那群人才是造成拥堵的罪魁祸首?

行驶中的老爷车,零件间不断碰撞发出叮叮咣咣的响动。我以为一路的颠簸后总算能消停片刻,可女儿显然不会就此作罢,她已从刚才逃亡般的经历中缓过神来。她不依不饶地大声尖叫,宣泄着不满,显然她被吓坏了。我捂着耳朵大喊着妻子的名字,让她赶快堵上女儿那张要命的嘴巴。可又意识到,自己坐在妻子的身上,她根本腾不出手去安抚女儿的情绪。

“亲爱的,也许你该去后备箱呆着,我的腿已经麻了。”妻子戳着我的后背。

我怒不可遏:“没规矩!你这不懂礼数的粗人。”

“如果你不妥协,只能让大家继续忍受尖叫了。而且后备箱可能比这儿更宽敞。”妻子冷言冷语道。

我仍想反驳,可是细想她的话也不无道理 。车子低矮的顶棚,让我不得不窝着身子,脖子更是几乎呈九十度向前弯折,屁股也被妻子坚硬的膝盖硌得生疼。这副姿势对我的血液循环极为不利。或许后备箱确实要比噪音和当下的拥挤强得多。想到此,我将后排座位的隔板拉下来,顺着露出的洞口艰难地钻入后备箱。缓缓蜷缩身子,意外发现这里要比刚才的地方舒服得多。如果我愿意,甚至可以躺在这里睡觉。车子摇摇晃晃,女儿也渐渐平复下来。我觉得眼睛愈发沉重,刚才的经历牵扯了我太多精力,让我处于一种半昏半醒的状态,可女儿不合时宜的尖叫声此刻再次响起来:“带我去那里!看啊,多么宽阔的湖面,多美丽的游乐园啊!”

我努力睁开将要合上的双眼,微微抬起身子,通过联通后排的洞口向外望。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窗外宽广无垠的湖面上,一座雄伟的游乐园拔地而起。如海市蜃楼般梦幻。巨大的摩天轮缓缓转动,它映出的光照射在一座石头错落的城堡上,让城堡外墙呈现出五彩斑斓的景象。半空中过山车如同一条钢铁巨龙环绕着整座城堡的周围。用气势恢宏形容此番景象也毫不过分,多么美丽的游乐园,其中必然充斥着欢声笑语。可我之前为何从未有过它的耳闻,这一切都发生得太不可思议。

一家人都被它华丽的外表吸引。没人能拒绝这样的诱惑。车子缓缓驶入游乐园的入口车道。不知从哪里传来的音乐让人迷幻,游乐园敞开的大门像张着的巨大嘴巴,两个嘴角夸张地咧着。门内一群穿着花花绿绿的工作人员热情地跳着奇怪的舞蹈迎了出来。他们将脸贴在老爷车的玻璃窗前,面容扭曲地“咯咯”笑个不停。表哥将车窗摇下来,伸出一条手臂搭在车门上。

“欢迎光临,如果您为寻找快乐而来,您绝对是来对地方儿了。”一张长得像狐狸的脸通过开着的窗户伸到车内,鼻子抽动着,似乎在嗅着车里的钞票味儿。“您唯一需要担心的是,看那么多项目,两只眼睛可能会忙不过来。”

我仔细打量起这群人,他们的脸让他们看起来像动物园里逃出来的动物。女儿伸手捏了一下狐狸脸上的鼻子。他没有闪躲只是眼露狡黠地微笑不语。妻子拉过女儿的手赶忙道歉。

“亲爱的游客,您不必为我的面相感到好奇。其实,这点正是我们园长的精明之处。”狐狸脸眯着眼睛看着女儿。“其他愚蠢的动物园会强迫工作人员佩戴厚重的动物头套,那显然违背人权。所以园长在招聘时就直接招收长得像动物的人。”

“这不仅能节约成本,还能让员工更加自豪。”一位长得像猫头鹰的人搭着话。“让我来接待您这趟旅程吧,绝对能让您大饱眼福。”

这听起来合情合理,语气却又透着些诡异。其实现在去博物馆还来得及,也许我该以一家之主的身份命令表哥调转车头。可这显然会扫了大家的兴致。况且他们已经争先恐后地下车了。犹豫一阵后,我仍有些不情愿地打开了后备箱的盖子。

付了钱后,跟随这位猫头鹰引导员指引,我们慢慢走入游乐园的内部。虽然从远处看这里占地宽广,可现在路两旁的松树高大且叶子密实,延伸的树枝,侵占了不少道路面积。将其切割得极为狭窄。几人走在路上居然会觉得有些拥挤。

“这里不仅会让顾客满意,员工待遇也好得不得了。工作轻松,简直就是玩儿着赚钱——除了园长,他年岁太大,只能看看报喝喝茶,他的身子骨儿可玩儿不动了。当然,能进入这里工作绝对是通过我个人努力的结果,与其他人可无关。”猫头鹰脸说着咯咯咯地笑个不停。他扭过脸却见我们一脸漠不关心的模样,又清清嗓子摇头说。“太过严肃了,你们这可不好。”

这里肯定有阴谋,可现在还说不清楚,我的直觉一向敏锐,往往总能在关键时刻验证我的精明。如此说,我应该去提醒走在前面的三个呆头呆脑的傻瓜。可是,也许,不,我是说万一,我的判断落空这会损害我在他们心中的威严——静观其变,审时度势才是聪明人该干的事情。

我们来到了云霄飞车的等候区,我以为又会大排长龙,可出乎预料,居然只有我们在此等候。

“来吧,开始这场奇妙之旅吧。”猫头鹰兴奋地挥舞手臂,指了指轨道上的云霄飞车。“这是我最爱的项目。”

女儿,妻子和表哥也跟着兴奋地扭着手臂。猫头鹰拿出身上的钥匙打开了通往云霄飞车的栅栏,正当我们要依次通过栅栏的时候,猫头鹰却自己一脸兴奋地走进去,并顺手锁上了门。他满脸得意地坐在云霄飞车的座位上,在我们震惊的目光中,车子缓缓启动,猫头鹰尖叫着飞向半空。我们就那么呆站在栅栏外,看他自己玩儿了个痛快。

我早就知道这绝对是场彻头彻尾的骗局!这再次验证了我的精明!我们七嘴八舌地大声叫嚷,气鼓鼓地堵在云霄飞车的出口,准备痛扁那混蛋。

“尊敬的游客,这里禁止喧哗,鄙人是这里的园长,如果您遇到什么不满之处,请务必向我道明,我一定尽心为您解忧。”一位长着老虎脸的老人,笑眯眯地向我们走过来,那样子既亲切又和蔼。他左手拄着拐杖,右手端着的绿瓷茶杯还在冒着热气。

“这个人模狗样的畜生,花着我们的时间,掏空我们的钱包却只是为自己找乐子!休想拿我们当傻瓜!”表哥露出结实的肌肉滔滔不绝。

“今天必须得给我们个满意答复,不然我们可不会善罢甘休!”女儿插着腰蛮横地嚷嚷着。

这里绝对是个贼窝,我早看出来了。我瞧着一群长得像狗熊狮子和其他动物的人匆匆赶过来,没多久,就把我们围在当中。

老虎脸和蔼地笑了两声:“这种事每天都有,尊贵的顾客,我敢跟您打赌,外面比这儿更普遍,做得更过分。您不能在外面受了气,却跑到我们园子里撒。”

巧言令色的老家伙,休想敷衍了事!我心里恶狠狠地咒骂着。

“给他们点儿颜色瞧瞧,不然他们自己都搞不清楚谁才是这儿的主人。”猫头鹰不知从哪里蹦了出来。

“抱歉,给您带来了不好的游玩儿体验。我们表示遗憾的同时力求改进,争取以后为您带来更高质量的服务。”老虎园长仍是笑眯眯。“不过介于您对工作人员侮辱,还要伺机闹事,现在作为园长,我只能提供您两个选择方案。第一,立即离开这里。第二,被打得鼻青脸肿后离开这里。”

——

我将鼻青脸肿的表哥塞到后备箱后才上了车。如果他们早些听我的直奔博物馆,也不会招致这样荒唐的事情。我再次坐回了驾驶位,并且终于可以掏出手机导航了。一时有些分不清来此是福是祸。日头开始西斜,天空呈现出一片紫罗兰的颜色。渐渐地,道路两旁不再是宽广无垠的冰封湖面,而是出现了两排低矮的围墙,树木在围墙内微微颤抖。接下来的路程十分顺利,我甚至可以不用再看导航的路线,因为我对道路已愈发熟悉了。

是的,那家博物馆居然就在野鹅塘的不远处,离木屋开车只需要十几分钟,我们居然为此绕着整个镇子的外围转了一大圈!我打一开始就说过,我从没去过博物馆。到底是哪个混蛋告诉我们博物馆距离木屋很远?!我早该知道不能相信任何人。我们到达博物馆时已经闭馆了,甚至周围连人都没有。博物馆看起来很寒酸,比木屋也大不了太多。四面八方的墙上开了许多门,可是都上着锁进不去。我们最终也没能得知展出的究竟是何种宝物。

夜里我躺在那张狭窄的床上,心情极为郁闷。并非完全是因为没能看到宝物,而是回到家时发现木屋似乎破了更多洞,显得更破败了。这可能是干瘪瘦老头的报复也说不准。况且进门时,他开着一辆豪车大摇大摆地停在木屋前。十分得意地告诉我,今天去了博物馆也看了展品,但绝不会跟我透露半个字儿。话说回来,他怎么会有钱买豪车呢?肯定没错,他绝对跟要开发野鹅塘的开发商达成不可告人的交易了,这简直坐实了此事!

“反正也没别的地方去,不如明天还去博物馆吧。”女儿嘟囔着。

我没有理她继续想我的事。

“也许明天咱们也该骑一条会飞的鱼。”

“哪里有什么会飞的鱼,闭上嘴巴,赶紧睡觉。”我仰着头朝着一片黑暗中喊。

此时我的耳边忽然传来一阵熟悉的铃声,顺着铃声,我望向窗外,只见月亮的映照下,老兵和他的儿子正骑着一条金色的鲤鱼,在浩瀚的夜空中自由自在地畅游。

一定是幻觉,我闭上眼睛陷入沉思——或许我明天也该去找那家开发商谈判,说不定也能捞辆豪车,可是,现在似乎已错过了时机。再或者我该搬去老兵的山洞里,但那里阴暗潮湿的环境又着实要命……

犹犹豫豫中,我渐渐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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