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吃这个干脆面吗?”
一个彩色食品袋递到脸前。我抬头,一个小家伙,一顶小黄帽,六七岁,白生生的牙齿照亮灿烂的笑脸。他请我吃他的干脆面。
我求之不得——我刚刚在这小院子的石凳子上坐下,听鸟鸣三分钟再回家。又埋头看了一段子手机微信,好几个教授对中国教育痛心疾首,高瞻远瞩。
我要跟上小娃娃的笑脸,难得这个娃娃给我吃他的好东西。
“当然!什么干脆面?真好看!”
“巧克力味的!”小男童把他的干脆面凑到我跟前。也好,现在就是饭点了。我抓一把,像抓住一个有意思的游戏;再咯嘣咯嘣使劲嚼,像咀嚼一个好玩的童话。
“再给一点点么,太好吃了!”我有些夸张——我想起上一年级的时候,想吃同学的苞谷面发糕,就这样说:“再给一点点么!”同学想吃的我的“银包金”(白面和苞谷面叠合成的花卷),也会伸出可怜巴巴的手:“给一点点么!”
互相给一点点,吃起来就香得很了,关系就靠拢了,友谊一点点一点点就建立起来了。
也会反目成仇,算老帐:“别忘了上次你还吃了我半个桃子呢。”
小娃娃又给我一点点,高兴得很:“这个巧克力味道的是我的最爱,一块钱一袋!”
我羡慕:“哇,这么便宜。”他卡巴一下,把最大的一块子撅给了我。我卡吧一下子又把一半撅给了他。就一块儿嘎巴嘎巴吃得高兴。
铁栅栏里边有孩子笑。这个娃娃小马一样冲过去了。叫:“嗨嗨,过来!”那边叫他过去。
他就喊:“嗨,我这儿有巧克力干脆面。过来吃来吧!”
又跑回我这儿。说:"他上次买麻辣干脆面。我说你吃我的巧克力味,我吃你的麻辣味的。下一次我买麻辣味的,他买巧克力的,他就换着吃巧克力的。“
我问:“你们老师教什么好东西了?”
“儿歌。古人的。”他跳上石凳子站定,童声琅琅:“《赠汪伦》,唐,李白:
李白乘舟将欲行,
忽闻岸上踏歌声。
桃花潭水深千尺,
不及汪伦送我情。”
我听到另一种鸟儿唱歌。鼓动:再来!
他又抬头:“《登鹳雀楼》,唐,王之涣:
白日依山尽,
黄河入海流。
欲穷千里目,
更上一层楼!”
我兴致勃勃,提示:鹅……
娃娃立刻接上:“《鹅》,唐,王勃:
鹅鹅鹅,
曲项向天歌。
白毛浮绿水,
红掌拨清波。”
我心里立刻一片青青碧水,全是红掌拨起来的清波。多么好,王勃的声音在酒中的小树林里边,顶替了今年夏天久久听不到的布谷鸟儿。我一直担心布谷不来了,而新教学楼顶那个说是天文塔的金属铜球太亮了。
现在娃娃一诵,每棵树上都站着只神定气闲的布谷鸟儿,每片树叶子都挂满绿油油的好耳朵。
一时半刻,我聆听了“举头望明月”,聆听了“西出阳关无故人”。
小男孩念着古诗,跳上跳下。又说:“我们老师教了好多。我还自己也作了一首!”
哇,吹牛吧?
我表示怀疑:“你?”立刻后悔:唐朝神童王勃作得,凭什么他不能做得?
我请求:“朗诵一下你的大作!”
他又跳上石桌,昂首,开始:“《丛林四季歌》,现,贾逸飞……”
我打断:“现,什么意思?贾逸飞,这是你的名字?好好听呀。”
他盯住我,眼珠子黑溜溜:“现,就是现代。刚才你不听了吗?唐,就是唐朝王勃。
他继续:“《丛林四季歌》,现,贾逸飞:
春天爬树掏蜂窝,
夏天摸鱼捉蝈蝈,
秋天野果满山坡,
冬天滑冰吃火锅。”
我大喜:"哇,好听得很么,吃火锅,有意思。再来一遍,我要记下来。"
娃娃就琅琅再诵。并帮我在手机手写板上写下来。
我说:“嗨,还押韵呢!这是你爸爸妈妈帮你改的吧?”
“什么是押韵?”小娃娃不明白,“我爸爸没帮我改这个。”
我:“你看,你的每一句后面,你念……”
他就读出了“窝”,“ 蝈”,“ 坡”,“ 锅”,几个字。
小家伙来了兴趣:“哎,我还没发现,这样好听呢,哎,奇怪哎——”
我说:“这就是押韵!”
他又跳起来:“我会的东西多着呢。你看——”他把腿踢上眉梢,“没见过吧,我的跆拳道好着呢,每周都学。”
他天真地表现自己。他毫不掩饰自己的能耐。他不像酒泉中学的高中生需要千呼万唤回答一个小问题。他表现得兴高采烈。
我还想跟他讲押韵的道理。我还想大大表扬他是个天才——自己居然押上了这么好听的韵脚,把四个季节唱得动听如歌。可是他腾挪跳跃,早忘记自己做了一首好诗,兀自玩得快活……
我若有悟,作几句:
小家伙
地球是你的苹果
搿一半给自己
一半给我
小家伙
四季是你的歌
一句唱高兴
一句唱快乐
小家伙
一切都是你的世界
跑过来的你
醒过来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