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过年都回老家。
一早起来,正好赶上母亲做好了姜茶。母亲每天都是这么准时,而我也往往如此幸运,能赶上喝一碗热腾腾、香喷喷、美滋滋的姜茶。碗里放上小葱、香菜,撒上一小撮米花,滚烫的姜茶倒进碗里,冲起一丝浪花,腾起一阵热气,散开一股浓香。端起碗来,浅啜一口茶,深吸一口香,顿时神清气爽,心旷神怡。此时我会真诚地告诉母亲,真好喝。母亲总是很认真地问,咸了没?淡了没?我也很认真地品着,咸淡正好,这时母亲便扬起一脸的笑意,仿佛小孩受到大人的夸奖一样。
其实母亲算是挺没有耐心的人,做饭做菜并不是特别花心思和精力,也就是逢年过节一些按照风俗都要做的东西,母亲才会做,比如中秋节包粽子,过年做乳豆腐和炸肉丸子、豆腐、芋头等。这几年身体状况差了,手腿腰都疼,受不得那些累了,母亲连中秋节粽子都不怎么包了,更别说平时包粽子做粑粑了。平时的饭菜也比较简单,主要取决于主菜,做法上都简单。所以对于母亲做的菜的记忆,我是比较模糊的。唯有这早餐的姜茶,确是有着深刻的记忆,正如今年央视的一个节目名称,那是妈妈的味道。
喝茶吃糍粑。一般立春之后,糍粑就得浸在水里,避免发霉。此时的糍粑一般都得煎着吃,当然没有了浸水之前烧着吃那种香味,但若就着这浓郁的姜茶,一口糍粑,一口姜茶,则依然堪称美味。还可以更美味。用筷子刁着乳豆腐,裹在糍粑上,一手抓着糍粑从中间一叠,咬一口糍粑,中间裹着乳豆腐爽口的咸味辣味,再喝上一小口姜茶,实在是美上加美。
煮完一遍姜茶,母亲都得接着煮一遍油茶,作为早餐的主菜。此时也是难得的母子俩聊天的时间。家长里短,这一年来村子里发生的一些事,亲戚们的一些事,母亲平静地低声说着,我则平静地听着,偶尔插上一两个问句,说到高兴处,爽朗地一笑,说到烦心处,我则安慰母亲两句,让她别想太多了,母亲其实也很豁达,只是让我知道一下而已,并不纠结。看着时浓时淡的炊烟,从已经熏得发黄发黑的腊肉身上飘过,袅袅上升,感觉世界很宁静,祥和,时间仿佛是可以抚摸,可以聆听的。
其实每年回家,十几二十天,但过完年之后便常要独自跑县城或市里,走亲戚、会朋友,真正在家的日子更少。
今年是初二去县城,初三回家,初五又去县城,再转到市里,初六晚上才回到家。 初七的早上,姜茶准时。喝茶时,母亲突然问,你明天就走了?其实早几天便告诉过母亲,是初八晚上的车。
我嗯一声。
这么早就过去了。
过去有事。
那明天吃了晌饭才坐班车吧?
坐火车要到县城,坐班车过去得一个小时,而且班车也只在白天有,下午晚点便没了,所以虽然火车是晚上九点多发车,但也只能吃完午饭就出发。有时便常想,若是住在县城,或者自己家有车,就可以吃完晚饭再出发了。
我说好。
跟前几天告诉母亲初八走时一样,我能听出母亲平常的话语里那掩藏着的错愕与不舍,能看出母亲平常的表情里难以掩饰的无奈,但也没有那么浓,随后母亲便盘算着给我带些什么东西,腊肉,腊鱼,乳豆腐之类的。我几乎不主动提带什么东西,母亲说让带的很多东西我也常拒绝,拒绝得多了,母亲也就不再那么执着了。
去青岛六七年了,每年回家,都要经历类似的情形。古语云,父母在,不远游。每念及此,便觉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