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二伏,原想着出去走走,看屋外骄阳似火,便也了了这份心思。
看着桌子上堆积如山的工作,忽然就觉得烦躁无比,炎炎夏日,竟也乱了心思。
像以往每个盛夏的午后,打开简书,一行行敲下这莫名的心绪,心也安静了些许。
打开音响,舒缓的调子轻轻划过耳际,拨起耳侧的一缕碎发,看着木地板上投下的一片阴影,忽然玩心大起。
抬起双手,配合十指笨拙的变换着,在地上投下几个小动物的影子,这些,还是我儿时爷爷教我的。
片刻失神,竟是模糊了双眼。
多久未归了?扳指算算,已是半年之久!
儿时,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在老庄,老屋里,一根蜡烛缓缓燃烧,爷爷站在蜡烛旁侧,用双手做各种动物的影子投在墙壁上,做哪个动物的影子,就会配着这个动物的叫声,我最怕的就是狼,爷爷一做狼的手势,我就会钻进被窝,然后爷爷会笑着说,现在早没狼了,那都是我小时候的事了。
七岁那年,一家搬迁至新庄,爷爷奶奶还算身体硬朗,舍不得离开生活了几十年的地方,爸爸便没强求。
那个时候,我最爱往老庄跑,做坏事了,怕挨打,找个借口就溜到老庄了,没一会儿,便听见妈妈从院里骂着进来了,这时候,奶奶总会出去说,不就一个东西么,坏了就坏了,孩子没事就好。我躲在门后,听妈妈走远了方才出来。然后奶奶就说,一看就随你爸,小时候总捣蛋,现在大了,却是一句多余话也没了。
我上学后,去奶奶家的次数能减少一点,也是两天光顾一次。
小时候,觉得奶奶做啥都好吃,有时候放学回到家,妈妈农忙还没回来,我就跑去奶奶家,一进院子,就听见菜刀与案板的碰撞声,我开心的三步并两步的往屋里钻,这时候奶奶从里面出来了,边走边说,知道你来,做了你最爱吃的煎饼(老家方言“摊馍馍”),酸菜土豆汤。
后来我长大,去外地上学,工作,再也没有吃过那么好吃的煎饼。
周末的清晨,鸡刚打鸣,就听见奶奶起床了。因为儿时贪睡,等到我起床时,天也亮了,一个人顺着小路去韭菜园子找奶奶,雾蒙蒙的,就看见一个人影在韭菜园子晃动,跑到跟前,才知道奶奶给韭菜除草,她让我站在边上,说里面露水重,别湿了脚,年纪轻轻落下病就不好了。看见奶奶被打湿的裤脚,我便止了步,却没细想,奶奶怕我落下病,自己却在露水地里除草。
她心疼我,我何曾心疼过她?
再后来,爷爷奶奶年纪大了,也搬到新庄和我们一起生活,那时候,最高兴的就数我了,这样放学后就能看见奶奶,我便不用再去老庄了。
上高中的时候,回家的次数逐渐减少,有时候一个月回去一次,每次回去,都会发现奶奶的白发又增加一些,每当我看她的头发,她总会笑着说,你看,我这年龄越大,头发反倒越黑了。
心里涩涩的。
奶奶年轻的时候,没保护好脚,年龄大了,脚上的老茧子很厚,走起路来会疼,所以隔些天,她就会用热水泡泡,然后拿把剪刀修脚。我每次回去,都帮她剪去硬茧子。她总会说,我生了两个女儿,都太忙,一天也见不上人,老了反倒享孙女的福了。
心里暖暖的。
上大学的时候,奶奶生病了,她操劳了一辈子,一辈子没生过大病,那一场病,她差点倒下。
医院确诊奶奶为脑梗,叮嘱爸爸,在家一定要小心,不能生气,也不能摔跤。奶奶是个闲不住的人,看爸妈辛苦,就尽力帮些力所能及的,千小心万小心,半年后,奶奶还是摔了一跤,这一摔,躺进医院半个多月,家里离不开妈妈,爸爸便日夜守护,我去医院陪过两次,看着奶奶日渐消弱的身体,心如刀割,却无能为力。
出院以后,奶奶有段时间瘫痪在床,爷爷每天的工作就是和妈妈一起照顾奶奶。大多时候,妈妈要农忙,都是爷爷在家陪奶奶,陪奶奶说说话,或者扶 她起来站一会,试着走两步。刚开始奶奶走的很艰难,每次都要爷爷半抱着,才能挪动脚步,爷爷一直坚持,半年后,奶奶能走很长一段路了,家人都欣喜不已。
大二暑假,我在老家待着,有次路过奶奶屋的窗户,看见爷爷在看电视,奶奶盯着爷爷后脑勺看,我好奇,跑进去看,奶奶笑呵呵的说,你爷爷老爱看电视,那玩意有啥好看的,我看了很多回,很认真的看,看不懂,也觉得没意思。
我看着爷爷看的认真,时不时兴趣来了还会给奶奶讲半天,奶奶说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一点没意思,嘴角却是微微上扬。
奶奶从小没念过书,我记事起,奶奶才学着认钱,上学那会,奶奶给我钱时,我还偷偷骗她说10块是一块,让她把10块的给我花。
大学毕业,奶奶越来越认不清人了,但不管我多久未归,每次回去,她总会笑着说,看,我明娃回来了。
第一次带男朋友回家,给奶奶介绍,这是你孙女婿,奶奶说,真乖!
我双眼朦胧一片。
二零一五年正月,奶奶连我都快记不住了,结婚那天,她却坐在门口哭了半天。回门的时候,看着她微笑的面庞,我先红了眼。
二零一六年正月十四日,妈妈打电话告诉我,奶奶昨晚睡着了,叫不醒,医生来看了,说是不一定什么时候能醒来,也许就这几天,也许十天半个月的昏迷下去。
我坐上前往娘家的大巴,车里空调开的很足,我却如同置身冰窖,想着前几天离开时,奶奶还在门口送我们,这才几天,不可能的。
总觉老天在跟我开玩笑。
半路上,婆婆打来电话,让我回去了,帮妈妈好好照顾奶奶,多给擦擦身子,有什么需要,给她打电话,我一一答应。
一路上,总感觉像在梦游,把自己掐出了泪花,方才觉得不是梦。走一路,祈祷一路,希望奶奶能撑过去。
走进院子,看着妈妈双眼通红迎了上来,对我说,去看看你奶奶吧,我如五雷轰顶,跑进屋子,看着谷草上的白布,我失声痛哭。
后来听妈妈说,应该是车刚进村子那会,奶奶才走的,她应该是知道我回来了,所以安心了。
正月十七日,奶奶下葬,天冷的异常,我跪在坟前,看着这里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依稀听见我和奶奶在韭菜园子的谈笑声。
北风呼啸着,满天的白纸屑,姑姑撕心裂肺的哭声,我两眼空洞,脸涩的生疼,心啊,就这么少了一块。
第二天,亲戚都要走,我看见爷爷站在路口,一一告别,双眼通红,嘴角却牵强的上扬,以前那几根稀疏的黑发,也全白了,我哽咽出声。
后来的许多天里,我总是梦见奶奶,梦见她坐在门前的木凳上,一针一线的帮我缝补着开了线的衬衫,暖阳打在她身上,微微夺目,就连她脚边的针线篮,也泛了红光。
起身,甩甩发麻的双腿,屋外的阳光依旧灼热,暑气正盛,眼角都流了汗。
——公元二零一八年六月十五日 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