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夏天,我患上了严重的失眠症。郁磊拖家带口从老家过来看我,其实我知道,他只是太闲了,一连几天,他在凌晨两点多给我发QQ消息,说你该睡了,明天不上班的吗?
我就反问他,
怎么,你不也没睡?你不上班吗?
他秒回了三个句号。
然后隔了几秒接着说,
上啊,上班的时候好睡一些。
后来,直到他永远留在了武汉,我才完全原谅他。
郁磊提溜着女儿上楼的时候,我还在急诊排号,号码是个吉利的数字。
“2222号,这是个炸啊。”毫无征兆地,满脸堆笑的胖子一屁股坐到了我身边,他的头发越蓄越长了,不修边幅的样子和几年前瘦削少年的模样,大相径庭。
那时候,他常给我写很长的信,某一次,他在信封里夹了一张合照,是和一个很明媚的姑娘,笑着侧着身子靠着他的肩膀。我看遍了洋洋洒洒的两三千字,也没找到半个字的剧情,只是在文末,他说:
“最近在建德,迷上了钓鱼,满载鱼获而归的时候尤其开心,黄昏时候有人在岸边等你,好像是家的感觉。”
我没好气地摆脱他黝黑的胳膊,医院里嘈杂,冰冷,压抑,一连几日的检查使我情绪极低。
拖着沉重的躯体,我抱起他女儿,带着郁磊穿过长长的满是消毒水味道的走廊,去马路对面的海边吃沙茶面。我问他近期的打算,他指了指已然睡着的女孩,想要说什么又哑然哽咽。
2009年秋天,我去省城上一所工科院校,郁磊北上去了一所不知名的艺术学校,据他说身边都是艺术家,经常三五成群地去山间采风,半年以后他出门再也没带画笔,倒是成了大学城里远近闻名的驴友。
大二那年,郁磊就因为长期旷课被学校除名了,无所谓的他干脆背着包徒步回家。因为蹭顺风车睡了一觉,他把自己带到了浙江。
他在新安江边碰到一个高挑白皙的姑娘,一连几天都看见她在桥面上翩翩起舞。路过的人都咂嘴叹息,只有他这个观众,愈发沉迷。
我知道子欣的时候,已经是毕业的前夕,他们俩从杭州到南京旅行。
其实那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逃跑。
可失去药物控制后,子欣的精神状态波动更加异常。
2019年,郁磊出家在山西平顺,在浊漳河谷,中秋的时候,我问他还钓鱼吗?
他在镜头里愣了几秒,喃喃地说没有了。
再也没有了。
全都没有了。
我最后一次收到他发来的消息,他说:
哥们这辈子爬了太多的山了,这会就想躺回到平原,在他们身边,在一望无际的油菜花海,在上学必经的河边,在第一次酒醉后的船舱,听得见蛙鸣,也听得到鱼儿甩动尾巴游向深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