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説過,“中國文學不外乎分廟堂文學與山林文學兩大類。其同為“主人”幫忙和幫不上忙有關。” 將各種演義歸類為山林文學,總不會錯得太離譜罷。演義,用今天的話來説就是“爽文”,在一定的歷史事實基礎上,用群衆喜聞樂見的形式,通俗地講好忠孝禮智仁義信的故事。這是鞭子賦予説書人的偉大歷史使命,不忘初心,與時俱進,歷久彌新。文學的表弟 - 電影,也大抵如此。
演義比之於正史,自然有趣得多,比如三國演義。語言通俗易懂、人物活靈活現、情節如你所願,再加上有表演天份的説書人,何止説得跟真的一樣?根本就是比真的精彩萬分。於是,在感動的淚水中,我們都愛上了趙子龍。
可惜,趙子龍不過是長阪坡這場大型現場秀的一個演員。
戰局大勢已定,戰爭背後的政治家們看著桌上的殘羹冷炙,盤算著能不能在一雞三吃的基礎上再搞個雞骨架湯。長阪坡之於劉備,是向東吳集團和江夏集團的喊話:哥們兒我還沒挂,老劉家漢室品牌還有粉絲,管理團隊和業務骨幹都在,還有明星員工,誰來投个C輪?至於落在曹操手裏的兩位夫人和劉禪,爲了產權傳承的明確性,也是必須救出來的。
曹操的眼光,早就越過長阪坡,深情款款地投向大喬小喬了。為了搞好銅雀台的基建,他需要儘量多的資源。曹操盤了盤劉備稀爛的資產負債表,品牌他不稀罕,他手裡還有皇帝呢;劉關張屬於親戚關係,分化吸收的成本太高;挖个趙雲這樣的明星員工,既實用又有愛才的名聲。
孫權打開張伯倫遞過來的紙條,打開一看,洋文:Appeasement。一時沒看懂,再問,張伯倫的本家張昭說:就是隔岸觀火的意思,先看看長坂坡,曹操吃飽了興許就不咬咱們了。
就在這些垃圾的注視下,長坂坡之戰開鑼。這注定是一場獨角戲,因爲趙雲的同事們早就被打垮,不成建制了。劉備陣中,能扎起靠旗,撐起戲臺的只有趙雲了。對面的曹操也看得清楚,早早傳令下去:趙所到之處,不准暗放冷箭,只許生擒活捉獻功,只要活趙雲,不要死子龍,違令者斬!
趙雲聽到曹軍將令,也道:哎呀妙哇!曹操傳此將令,不許暗放冷箭,不免趁此機會,我要殺他一個乾乾净净。呔!曹營衆將聽著,哪個有膽量的,只管前來。
所以,雖然聼上去不爽,但七進七出的游戲是驍勇的趙雲和束手束脚的曹軍共同上演的。第一回合,亂軍中丟了糜甘二夫人和阿斗;第二回合,擊殺淳於導;第三回合,刺死夏侯恩,懷抱阿斗逃出;第四回合,幹掉晏明。第五回合,被張郃陷入土坑,逃脫;第六回合,遭遇重圍,殺出;第七回合,殺死鐘縉、鐘紳,突圍。
這麽囉嗦地說這七個回合,還是想説趙雲的確能打,縱然是曹軍投鼠忌器,但裁判判了點球你也得踢進去呀,而且曹操的生擒令其實是第三回合后下的,賞識,是趙雲自己掙來的。個體戰士的勇敢和犧牲,是真誠的。
曹操越賞識,劉備就越揪心,萬一跳槽了咋辦?張飛自然懂得大哥心思,跟戰鬥力相比,忠誠更重要。就在趙雲忙於工作的時候,張飛不失時機地冒出來:
張飛:呔!趙雲!你敢反俺的大哥麼?
趙雲:啊,何出此言?
張飛:你保的好家眷!
趙雲:俺只為尋找主母,因此落後,何言反也?
趙雲落後了,誰是先進分子?嫡系,一下就清楚了。
還沒完,氣貫長虹的長坂坡一戰,趙雲固然神勇,但都是戰術性的。取得戰略性成果的,是燕人張翼德喝斷當陽橋,嚇退曹軍,斷了敵軍追擊之路。羅貫中深諳聖意,主公全身而退的功勞不經意地安在自家兄弟頭上。
多年後,一個油頭粉麵一臉欠揍的特使在黃浦江畔的一個倉庫裏對謝團長說:要保存受過教育的精英正規軍,就讓那些雜牌軍去斷後吧。
謝團長對兄弟們說:活著就是勝利!
活著的子龍,死去的趙雲,都是“主人”的勝利。人民翻身做主人之後,人民就是主人,所以,廟堂文學和山林文學也就合體了。《八佰》就是一部合體的電影,是個演義。四行倉庫只是借來説書的戯臺子,而導演是個鷄賊的説書人,整部電影貼了太多標簽,用了太多符號,使了太多左右互搏,除了駡黃曉明這一點不太會有爭議之外,其他的點你怎麽説都有人可以在反方向等著懟你。何況,還有剪刀局配合演出,留下那麽多明顯的膏藥和閹割的痕跡。很廟堂,也很山林,很鷄賊,更是瓜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