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富贵风流——回声苏州

《走街转巷》之苏州

 目录

1,丑弄

2,逃离

3,原著民

4,弄里巷外

5,美艳

6,凋敝

7,转河、转桥、转店、转庙

8,红尘富贵风流

9,书院学斋

10,寺庙庵院

11,弄影随行

一、丑弄 

        这个弄的前身今世与丑有关吗?它只不过蛰伏在街后,街里有巷,巷里套弄,如云如烟、层层叠叠。“丑”字令人遐想,与其他百千条弄堂没有区别,区别只在一个字,如果是“丁香巷”、“书院弄”那又何有番想象?当然,“丑”也是子丑寅卯的“丑”,与美丑无关。是不是应该有子巷、丑弄、寅街、卯路?依次藏有鼠、牛、虎、兔众生相,与人为伍与兽为伴,扮演乾坤大挪移?

        美中有丑,丑中见美。舞台上的丑角与丑弄般配吗?在高墙深垒的狮子林衣袂翩飞背后,还藏着芳华刹那谦卑的丑弄,转角之间共唱一场大戏。

       路是过路人走的街,你住的一定在弄里,蜷缩在大街小巷之中。无论是从弄堂口望进来还是从青石板上看都没什么特别之处。哪怕从天上看,密密麻麻黑瓦连黑瓦,分不清巷和弄。这么小的弄,连地图上都没有标出名字,但已沉睡在那里不知经年。

       弄得以名记已有百千年,跨过弄口流淌河水的相思桥,相思之人已去无影踪,刻石铭记之人不知是弄中哪家、哪户和哪个朝代。当今现下屋中之人又是何方传人?世代祖居于此,还是外迁同化?只有晾衣、买菜、出街或搬出椅子晒太阳的时候,才得一见尊容容,或一瞥芳华。

       弄中每家每户每个朝代姓字名谁可曾还有人记得?

       能活出名堂来的,要么是王族,某某王府;要么是名人,某宅;要么是名园,某某园;要么是名宿,某某义庄之类。留下一个名、一段记载、一个遗迹、一个怀念,也许还有一阵感慨、一份遗憾、一番嘲弄!

       一个弄堂立名若干朝代,几十代人过眼而去,砖石瓦块、木梁灰墙几经兴废,连弄堂的牌子从木皮换成铁皮、繁体字换成简体字、原色变成油漆无数次,烂了、锈了,烧了、砸了,摘了、废了、换了,有人死、有人生。

      生死比房屋废建快,房屋废建比朝代更替快,朝代更名比弄堂迁变快,弄堂迁变比河浜桥石快!

      黑与白,基本色调,像密码和基因组合排列在天底之下,长长短短左曲右绕,包围一幢幢屋宅的细胞,由巷弄和河道纠缠的毛细血管环绕,一片片延伸开去,一条街、一条路、一座城!

      你住在弄里的哪一头?枕石人家,是否还在浣衣洗捅?

 二、逃离

      这里的常驻人家不会超过三代,甚至不会超过两代。一阵风雨卷进城了,城里的遗老遗少被淘到城外甚至境外。留下的越来越少,留下的越来越老,少到只剩下看家的,老到走得出门却走不出巷。

      一代人有多少?一代人有多长?一代比一代人少,一代比一代更短。夏天不用乘凉,冬天不用晒太阳,个个都需要补钙。

      街道越来越宽,巷弄越来越少,河道越来越臭,井水越来越脏。

      新居民来了,从乡下占领城厢,乡亲变成邻居;老居民走了,天涯各方。

      新居民出生了,老马桶不用了;老居民上山下乡,广阔天地皆方便,邻居又变成了乡亲。

      新居民进城了,摆摊设店,服务打扫;老居民拆迁到城外高楼,遥想地气袅袅的弄堂。

      有想走的不得不留,有想留的不得不走。有走不掉想死的,有留不下要活的!

      到底谁才是原著民?吃这口饭、喝这口水、说这口话长大的?还是祖宗八辈不曾换过地方的?是想死在这里的吗?还是想出去活得更痛快的?

      房子拆了还要再盖,拆了一代的房子又开始拆第二代,河被填成了街道,店铺都搞成旅游观光。屋主的名字换了又换,与店铺无关。店老板换得比屋主快,店小二换得比老板快。

      拆掉的房子和离开的人一样,没了地气,房子拆了家散了,也没了人气。

      临河而居的弄堂邻居变成楼上楼下电梯单元,从天天打照面到同居一楼互不相识,从比亲戚还亲的邻居到亲戚邻居都少往来的居民,人气高了,没了地气。

      有城墙和城门人们要逃进来,没了城墙和城门人们要逃出去。在城里,城墙变成了巷弄和河道勾画出的纹理,一家一户房挨着房,紧凑而密实,只有大户有院子和院墙。所谓大户留得住的都成了文物保护单位或公园。前主人需要刻匾立碑,以便人们走过路过时缅怀一下这里原来是谁谁谁的故居,谁谁谁的后人哪里去了?也许是有了谁谁谁才重要,如果有后人不是分家产离开了,就是给另一代权贵霸占没收了,再或子孙后代也会把祖业糟蹋了。

      离老宅越远越好,惟其如此才能保存原主真气,原主的魂灵不能靠郊外的坟茔保存,那些坟茔早已不知去向。但他们的魂灵还时不时回绕于老宅和老宅边上的街巷之中。他们是这里真正的宿主,此身虽去,彼魂犹在!

三、原著民

      弄口飘出诵经之音,那不是请来的唱诗班,是从录音机里复制出来了的。又一个原著民走了。老宅的上空出现袅袅青烟,那是最后烧蚀飞升的痕迹。香火的味道弥漫上空,哭声和眼泪超度不去亡魂。

      你能在这里活多少年?想长命百岁,虽心有此衷,但抗得过朝代更迭、饥荒动荡的所剩无几。你可能死在儿孙前头,也可能死在他们后头。甚至你连子孙都没有,却还能寿终正寝。你的前三代都居于此,守住弄中一房或只是一房中的一间。

      这房子几十年上百年风雨不断修葺维持,面向弄堂的门只有一米八,常年开着透气,偶有人经过望进去,可见长长的穿廊,低矮阴暗堆满杂物,雨天潮湿的霉味与炒菜的油烟味混合,延长着原著民的记忆。

      这些都无关紧要,只要你能活在这里、住在这里,直到死去!

      有时候记忆会在此中断若干年,结婚生子有了新居,这里已经不够栖身。等儿女长大也要成家之退休之时,又回来了,又回到终老之地。这地方安静,方便过日子,出门不过数百米内就有日常所需的菜场、商店、医院甚至景点等,因为后来这里成了景点。

      第二代住了的新房也已成为老房。有的巷弄拆迁了,原著民住进了新房,二三十年后,新房也变成旧房,到了第三代,城中方寸之地都成了保护性建筑和豪宅的栖身之处,只能到城外高楼上俯视老城的“家乡”了。

      他们一辈子守在这里,不走的原著民回到老宅还是要走的,他们正在离去,落叶归土。半辈子守在这里的,生于此长于此,如老宅结出的花果总归是不能留的,他们要飘洒到外面,到外面落地生根,老宅有了新生,原著民成了新的宿主。走了的原著民,即使走的再远,魂灵依旧牵着一巷一弄、一河一桥。

      那是风水轮转吗?一朝一代,进进出出,兴兴废废。时光似乎在加速,原来要几百年轮转的,后来变成几十年,现在可能只要十几二十年。产生一代原著民原来要八代,后来变成三代,再后来三代以后不见踪影。

      盼望不变的走了,盼望变得也得走。

      还在坚守的成为文物或保护性建筑,而变的,一变二、变三、变四,到外面继续生根发芽。

      坚守的原著民越来越少,游走的原著民越走越远。原著民成了原住民,最后成了拆迁户。


四、弄里巷外

      粉墙黛瓦,曲水悬桥,花木楼阁,戏扮人生。

      安静、幽闲,阳光射透岸边树枝,躺在缓缓流动的绿色水面,石阶上阿婆要打的衣裳和河工摇奖的身影,都在微风中摇荡。流水不知风的方向,树木有了桥栏的依靠,任由叫卖声飘入巷中。

      桥头之人,望着过往的路人,被太阳晒黑了肌肤、晒白了头发、晒旧了衣裳,晒过了春夏秋冬,晒穿了祖宗八代。人来人往,车水马龙,木轮车换成了胶皮车,手推车换成三轮车,人力车换成了机动车。

      井水与河水相伴,吃的井水用的河水,水上的商贩换做路上的摊贩。桂花糕、酒酿丸子、鲜肉月饼、海棠糕、竹筒糍粑,传芳巷、东花桥巷、曹胡徐巷、丁香巷、大儒巷、萧家巷、钮家巷,行街转巷,布鞋磨破了换胶鞋,胶鞋磨破了换皮鞋,脚还是原来的脚,只是脚皮越来越厚、动作越来越慢、心思越来越沉。

      弄里养不住花样的人生,巷外才可尽展精彩年华。

      里面的想出去,外面的想进来!

      巷是街的影子,弄是巷的影子,影子和影子之间隔着河,连接影子的是桥

      思婆桥寿安桥雪糕桥、积庆桥、苏军桥众安桥通利桥胡相思桥郭家桥小新桥通济桥、朱马交桥、新桥里桥、南开明桥,没有桥,街巷的血脉就断了,有了桥,影子串影子,天地之间是影子的世界。

      生活在影子中,逃都逃不掉。即使你出了城,渡了江,飞过海,你心里的影子还在。不在太阳底下,就在月亮升起之时,不在秋风之中,就在高楼之上飘摇。人留不住,影子还在那里,房倒屋拆后,影子已深入泥土,变成地下水,等待下一波吃水人淘舀。影子得见天日,再次飞升,变得更高、更大,飞得更快更远,留下水土、带走魂灵。

      走进去幽深寂寥,走出来吵杂浮躁。寂寥了一生,落寞了几辈子。吵闹一阵子,光亮一时间。既然进去了就要守住,如果出来了就不要回顾。守住修为的诚挚,割弃出生的印记。

      同为弄里窝中蛋,你孵出了小鸡,他孵出了小鸭,我孵出了天鹅,那个却孵出了凤凰!小的走街转巷,大的飞天游地。

五、美艳

      巷中之雨,雨中之巷,油纸伞下丁香一样的姑娘!

      巷子拐角处邂逅的惊艳,灰与白印衬出红与黄,没有雨、没有伞,也没有花,只有脸,看不清,一转而过,面光如灼、目色幽黢。不是第一次相面,二十年转瞬如斯、五十年依然牵肠挂肚、一百年花香凝固如鲜。

      你还是不肯离去,你为什么还在弄口巷角踽踽而行?封面又蓝变灰、由灰变黄,直至金光耀眼、火光冲天!你褪去扉页的浮饰,显露真心真情,那是爱意留恋刻在里弄墙上,磨平青石板。

      画你的人、写你的人已上云霄,看你的人、读你的人相续相约,想你的人、爱你的人魂牵梦吟

      从小走到大,从大走到老,你永不变,你是弄里生生世世的意念,撩起的青丝,缠了几代。弄里沃土开出的鲜花,娇艳似春蕾、娇嫩似云翳,经不住骄阳炙热,盛不了情意缠绵。

      你还要走下去吗?雨巷不再,电光火石印象,顺河水清渠流淌,从弄里走向巷口,从巷口步上桥头,从桥头落羽船首,荡桨摇橹,出小河入大河,过二十四桥,出水城门,入大湖奔江海。

      美艳停留在巷中,胀满空气和风,时刻唤醒欲望惶惶。几代、几代人老去、逝去,留不住、抓不住,成了街头巷尾守护神,直到这里挤满游人、商人和闲人,你才躲进经堂打坐,香火缭绕,暗中察言观色,看谁急来急拜,看谁气定神闲,看谁装模装样,看谁心怀鬼胎。

      你躲进庙堂,人群汹涌欲见真颜,你变身摆摊小贩任人讨价还价,你变身摇橹船娘款款为船客假唱,你变身独坐老翁,一瘸一拐不肆招摇。你化身多情少年,属意每一位擦身而过的女孩,原来你已几度轮回,你不老颜容锁住无数颗萌动春心,愈解愈结、欲化不开。所谓真情往事,慢煮成稠

      你陪伴他们飞升、飞升,永不落幕!

六、凋敝

      美艳之花常开,美艳的光阴似短暂的。美艳有生命周期,蓬勃生长中的叫美艳,过了旺盛的顶点,她开始衰老,无可阻挡地老去。

      一个朝代有盛开期,一个人有盛开期,一座城有盛开期,一条街有盛开期,一座园子有盛开期。你可能处在初次盛开期间,也可能处在二次、三次盛开期间。你被盛开的美艳蛊惑,无法气定神闲;陪伴她的衰落而心思黯淡,抑郁萎靡难耐。

      老宅里开出的鲜花依然美艳,盛世新房走出的更是美艳异常。老宅有大房、二房、三房,新房有两房、三房、四房。老宅占地大面积小,新房面积大不占地,老宅有地气相通,新房有上下水管、煤气管、抽水马桶相通。老宅经过了几代人,新房半代还不到。老宅的屋梁、木头门窗、墙灰、地砖粘满了人体味的浊气和油烟的腥气,积累了多年的醇厚,祖先和后代共同穿行厅堂和睡卧的床榻,从出生到死亡。而新房全是甲醛和油漆味道,家电的辐射,人工的冷气,以及各种化妆品、洗发水、润肤乳,洗涤剂、去污剂、清新剂、地板蜡、杀虫剂、光亮剂,人的味道消散了,只有在奔涌进马桶的瞬间气化升腾,又沉淀被冲入下水道,玷污了江河湖海。

      历史街区的牌坊给老巷注入一针强心剂,洗去杂乱、嘈闹、污浊,香火盈庙,原本的寺院、冢墓、牌坊、义局、会馆、堤塘、场弄、第宅、园墅、舟楫等繁华尽蜕,迎来小吃店、新式糕点、饮料咖啡店、本帮饭店的热气,夹杂文艺、小清新的书吧、茶吧、纪念品店、旅社民宿。

      褪尽铅华,回光返照。破旧的做旧如旧,加固的外壳里翻炒新鲜的老菜谱,感觉老宅的老味道。老宅的主人不见了,变身老板,其人善于经营,生息祥静之地变成火油热冲生意道场,繁华富贵之乡转眼生杀与共屠戮地狱,丧父失犊的悲号转且木鱼声里打坐念经。

      天没那么蓝,风没那么清,只是换了个颜色和方向,草木萋萋,地气颓唐,吃喝玩乐依旧。

七、转河、转桥、转店、转庙

      冬天的时候,水光微潋,弄色凄迷,羊杂汤四溢,吆喝声低沉,阳光下影子加快了节奏,从西到东,说话间,长了短、短了又长。日子要数着过,数过了十年,又数过了二十年,从没有头发数到青丝密布,从满头黑发数到月朗星疏,数到白发鹤立。

      难,难那,弄里巷外进进出出,不是这里的过客,过的比过客还难。过客匆匆,几分钟过眼定睛之处,一代人已老、一代人还小、一代人不愿放弃。

      春天的时候,马兰头、香椿头和水底的浮游生物蠢蠢欲动,伸张着冒出泡来,石板缝下面的湿气也憋不住上翻,棉的厚的奥灶味顺屋檐飘散,随之而来的春雷梅雨又将掩盖刚露马脚的欲望。看望祖先的路很漫长,从最深的巷中捧出的鲜花,过桥出弄,水路城门,马路山路,烧旧迎新。有如水从地面江河升腾到天,几经翻腾,又重归故里,接续下一个新的旅程。

      绿的是茶,红的是花,笑的是人。

      夏天的时候,蓝布衣衫和印花布偶尔晃街市、飘于墙桅,小脚裹着布鞋踩过石子路,不见踪迹、悄无声息。早市吵闹、叫卖混杂,蔬菜的清新和鱼肉的辛鲜,午后陷入困顿和腐臭。入夜竹席玉体横陈,蚊蝇开始盛宴。无风的时候,扇子与梦一起摇晃,呼声与浆橹伴奏,谁家的婴儿欠揍?

      秋天的时候,风轻拌桂花入味,云淡衬夹竹桃上色,船头箩筐里的桔子鲜亮地划过素色的水面,不为生意,只为乡下来的亲戚。屋顶的凌霄招呼大家入弄进院,晨光老好,容颜渐褪,船进不了城了,脚踏车踩不动了,甜甜糯糯的糕点粘牙不化了,夹岸街市装旧卖假了,钞票厚了买不到原味的。

      水色变了,风向改了,弄堂里见不到落叶。

      有来的时候,也有走的时候。有时候来得急,走得匆匆,像春天样短胄;有时候该来不来,走得那样恍惚,像秋天一阵一阵突然降温,循环往复没有了尽头。盼的太多,情绪起了褶皱,微波涟漪,走着走着,忘了还盼什么。

      清晨,马桶与夜壶交响,送菜、卖菜、买菜,不再讨价还价,哦,又涨价了!钱越来越便宜,菜越来越没味。栀子花白兰花不见了。

      节假日,张灯结彩用电,火树银花用灯,鞭炮越造越响,起舞伴奏还得练,烧高香的越来越多、越来越大,钞票当纸钱,头炷香要标价。

      神明在上,磕个头吧!

八、红尘富贵风流

      她从那边走来,他从这边走去,他们和她们来了又去,步来的不是街巷,行去的却是时空,时空变成历史,历史编成故事,故事忽悠成导游辞,游客听过兴奋新鲜,还没到家,已遗忘于回程的路上。

      大官人小官人,新倌人旧倌人,乾坤万里,敲锣打鼓簇拥而过。真里做戏,戏弄成真。红尘门前过,户中富贵留。

      那些大巷小弄里的情节,而今成为文艺范儿的纠结,不管在不在雨天,不管你有没有撑伞,马上记起一张画面和画面背后的阴暗潮湿。

      红尘已老,富贵不再风流

      传说的传说变身无处不在的影子,借助巷弄的舞台背景,演绎一出现代情感故事,激情褪了色,古装戏服,现代的粉彩描红,爱恨情仇已被过滤,兑入了过多的糖精和奶沫,变成各种风味和口味,甚至加入茶,不论你愿意与否,总要鸳鸯戏水一番。

      翻开街巷户门,透过青砖小瓦花格窗,但看红尘滚滚腐败横流,雾霾当道,富贵追逐游离于高楼大厦和股市房市,风流形单影只百病缠身,要仰仗洗浴和按摩强打精神,不堪追忆锦绣帐下金宵一刻。

      你牵着她的手,从黑白画面走出,从阴雨湿滑的巷弄走出,彩色高清的画质精细得能看得出你们化妆过的鱼尾纹。这些纹路被定格放大,几十年的风风雨雨毕现无虞,除了脚下的青石尚经得起脚底不断打磨,变身柔韧如宣纸,任由你们书写、图画。你们手牵着手,始终不说一句话,移动的视频每时每秒穿越宅门和院墙,从远景走来,由近景转身为背景远去,然后从头再来。一个镜头重复无数遍,从平面变成了立体,从阴冷变成温暖。雨去云散,风来伞飞,四目直视,你抱紧了她,瞬间升腾化雾!

      你们被完美始终追逐,前世她离了你,今世你离了她,后世你们还要重新来过。这里的街巷太小了,承接不了你们的愿情,你们曾几何时能走到一起,又曾几何时彼此分离。你想收住她的情,关入金丝笼中,她也想系牢他的心,彼此消磨在花草园林。世界就这么大,天地就这么宽,别处还有它样?!

      激情的日子熬成了温柔的日子,温柔的日子熬成寂静的日子,四季转换,无关乎情。过去的时日悠游成梦境,成了底片、磁带,逐渐老化,不经意就要破碎、扯断,如不在记忆中不停修复翻拍,恐怕连文字也说不清你们曾经的富贵和温柔只不过是清晨早起刷马桶,买菜烧饭,洗衣晾晒。这些记忆已成为数字,不再衰减,重复,不走样。

      你没有重复你们的父母和祖辈的脚步,完成了原著民的使命,拥抱和亲吻的镜头结尾,富贵风流定格,再没切换成日复一日的油盐酱醋。留给后人的是半遮半掩的粉墙黛瓦和一纸鸳鸯蝴蝶。

      你们成了画中人,她在画中唱。

九,书院学斋

      安放心灵的地方,再小也要有一席之地。

      风声轻触,竹影摇曳。书院连成弄,书院结成巷。黄金屋成了黄金巷弄,不见了读书之人。

      书读完了,人走了。书写尽了,人老了。书烧光了,人转世。

      读书时要有地方的,有自己读书的地方,有教人读书的地方,有大家读书的地方。读书不光读,还要谈,还要议,还要研,当然还要喝茶。从书房斋室到书屋学堂,再到书院学社,人以类聚,书以学升。

      读书还要写书,写书的地方自要私密,孤灯陋室,寒窗十年,那堪颜如玉变成黄金屋。

      再大的地方也有放不下书桌的时候,书没有了,架子还在。书院弄中无书院,学斋府邸无学人。读书的人不见了,书房空了,书斋封了,书院更名了。时间在凝固中挣扎,历史在迂回中倒退,退到不能再退为止。

      轮回始终交替行进,架子上又有书了,桌边坐回了人。书不再是原来的书,人不再是原来的人。新书阅新人,书读旧了,新人出了,陋室又成为热地。闲谈便议,鸡汤横流,一代洪流滚过,文字过目,酒肉穿肠。

      书架旁书桌前人影渐稀,喝茶的人多了,读书的人少了,打牌的人多了,写书的人少了。想看书时没书可看,到书多时成了架子上的装饰品,书斋成了房地产,书店成了商场和餐饮之地。

      圣贤之道何处可寻,生意道场比比皆是。

      书院变成学校,从此读书不是你自己的事情,读书是大家的事情,读书更容易了。一张书桌变成无数书桌,拆掉几个厅堂才能扩建几个教室,街巷的纹理被改变,从小学中学一路设到大学,人声鼎沸。历史和文化要靠学历来接续,学富五车才高八斗现在有了衡量的标准,书院学斋成了古董,没有文凭可以兼济天下的世代过去了。有文凭不一定有学养,文凭是谋生的道具。如花草只开一季,学养如树木靠时间熬煮,多半人等不急慢工细活,只求速生速长。学堂斋院被供奉为故居遗迹,收费开放。文化传承被开发成旅游产品和街巷的名片,伴随游人的镜头两眼放光,留念之余,一番感慨。

      闲人已去,古人不在,他们的阴魂时常在老街老巷中徘徊,鸳鸯蝴蝶,梦寐翻飞!

十,寺庙庵院

      空观、死庙、虚庵、芜院。

      三弄一小庵,五巷一中堂,十街一大庙。它们与小桥流水一样,离你很近,融入市井生涯。生要拜佛,死要祈祷,活着要香火不断。

      你知道庙宇宫观存在多久了吗?你知道废了多少次又重修了多少次吗?你知道和尚道士、尼姑道姑曾几何时打坐吃斋念佛吗?你知道大街市香火旺过小街巷庵堂的冷落吗?

      游客多过香客,香客多过僧尼,僧尼成了职业。看佛的、拜佛的、念佛的、学佛的,有谁最终能成佛?

      百年兴废地气皆变,守得住自己的守不住宅院,守得住宅院的守不住井巷,守得住井巷的守不住街市,守得住街市的守不住清贫,皆淹没在酒盏花枝泛滥的洪水之中。桃花源前车马稀,老房子可以装修、旧街巷可以改造,引进创意,打造商业。祖宗在上,桃花源新记,仙境难买,桃花仙子江郎才尽。

      菩萨重新贴金、庙宇收费开放、香火烧出财富。寂寞的神主坐拥街市中央,看滚滚人潮你来我往,金口难开。

      不论你念佛、参禅、拜真主,还是信上帝,他们都是这里巷弄里的居民,比三代以前的原著民还老,居于庙堂之上,关乎万事子民。吴地祖先筑城之时,他们的使者已隐于民间,保佑百姓摆脱奴役、免招灾祸。即使屠戮再起,也要为他们葬心埋魂,磨平创痕,重归富贵温柔。

      隐于山林的佛,如今隐于街市;隐于街市的佛,如今隐于庙堂;隐于庙堂的佛,如今隐于高香供奉。

      你心中之佛究竟隐于何方?

十一,弄影随行

      醉卧花丛的美梦已经腐败不堪,遁世的幻想五百年前梦笔生花,五百年后魂魄依然。

      鸳鸯蝴蝶从兰花丛中再次起舞,唯独不见美人伴随,馨香炽艳之地,劫后余空。该嫁的嫁、该娶的娶、该跑的跑、该杀的杀,美人嫁完了、娶光了、跑了了、杀尽了,怨主自杀于他杀之前,完成一生写情造爱的使命。

      美,再次重生,完成转世再生。

      庭院新栽花草,鲜嫩欲滴,追溯前世花香草茂,欠了一点温情,欠了一点妩媚,多了一点造作,多了一点急切。匆匆赶路,匆匆逛景点,山水园林无可寄情,湖光石色磨灭无多,书情画意掠

夺殆尽。世间本无繁华,人世几度怨悔,如影随形,朱颜不改,沧桑易变。


      走过了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巷、弄、河、桥,你的影子由旧变新,由暗变明,从水面到地面到天空,不断升腾。印在水里的,被桨荡化了;印在地上的,被脚踩灭了;印在天上的,被云搅碎了。

      你还能踏着不变的脚步,由赤脚到布鞋,到胶鞋皮鞋,再到运动鞋,走过巷里弄外,体味、寻找、幻想和穿越这里吗?!你还能在河岸观船橹,在巷口听风,在弄里晒太阳,在夜里做梦独唱吗?

      你比房子老得快,房子比巷子老得快,巷子比江河老得快,不老的是你的情怀!


201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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