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想四川。
在四川,此时虽是乍暖还寒的早春,可立春一过,毕竟是不一样了。迎面吹来的风少了刺骨寒冷,一日日暖了起来。
雨水,轻易想到蜀天夜雨,润物无声。还冷着的早春夜晚,村庄一夜安眠,牛毛细雨就无声湿润了屋顶黑瓦,深夜里农人半梦半醒间,只听得一点细微的沙沙声,如幼蚕孜孜啃食桑叶——来不及细想,便又沉入残梦之中。
第二天早起,檐下一点雨痕,青天里蒙蒙一层,似雨似雾,似烟似云,笼住了远处山峦与人家,只近处一片朦胧田野,谁家的狗吠与儿啼从雨雾里传出来,有几分不真切之感。潮湿清凉的空气扑上来舔一口鼻尖,便忍不住打个喷嚏。顾不得背后母亲唠叨添衣,紧紧衣服便奔进这一片烟雨朦胧里。
其实也没什么好看,只不过对天气与节气分外敏感,明眼看出来是下了雨了,也要藉口看看是不是下雨了,走出屋檐,到院子里走一走——煞有介事伸出了手还嫌不够,要仰起脸来感受一番。
雨丝细柔若无,仰脸却也能感受这铺天盖地纷纷扬扬的绵密温柔,待得玩够了走回屋里来,眉毛与睫毛上都是微小水珠,头发上更是晶莹满目。乡里大人总借此打趣小孩:哎呀呀,你偷了家里白糖?初时被他们唬住了,急急辩白,惹得一群人轰然大笑。待得稍年长,便同样打趣弟妹与邻家稚儿,可惜总也没人上当。
不知别地是否也有此逗趣说法,那满头满脸的晶莹,真像是偷糖时不慎沾了许多糖粒粒,形象得很。
吃过一碗热气腾腾的稀饭,便也是忍不住往雨里钻。在朦胧烟雨里,看油菜出了菜苔,打了细细碎碎的花苞,看豌豆尖叶子上挂着透亮的雨珠,看梨树、樱桃树隐隐的花苞,田埂上野草蓬蓬带着雨露,转眼便湿了裤脚与鞋边。
大人们对节气时令了然于心,对春季的第一场细雨并无太多欢欣——只怕雨不够大,浇不透土地。过几日便还得春灌,桑树、油菜,都正是需要水的时候。
若是雨下得密了,大了,在不那么忙的早春,便歇个一天半天的,母亲或是在檐下缝补旧衣,或是纳鞋底,父亲有时候便拿高粱秆子扎一个扫帚,或是用篾条编筲箕、簸箕或是其他农具,我在一旁打打下手或是写作业,时不时便望着雨雾发呆,半天的光阴便如此过去,其他乡邻,也多如此。
春雨将山川田野,乡村屋舍都揽在自己怀抱,万物偷得半日闲,在蒙蒙雨雾里度过了这样一段寂静时光,与理想中的田园生活相去不远。
这,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
如今我身在异乡,故乡亦不是从前的故乡。
今年的雨水,异乡晴暖,故乡也是无雨。我在异乡宅了一天,城市车流不息,我在18楼的小公寓里做题码字,听了一天车来车往。
故乡真正的雨水,当在几日后来到,温柔揽万物入怀抱。
其实,今日故乡,大家谋生早不单指着那几片桑林、几片麦地、几亩水田,故乡晴雨,更是与我工资表上的数字无半点关系。但我知道,在遥遥故乡,今日清晨大家起床开门的第一眼,必是眺望青青田园,远远天边。生火做饭的间隙,议论的还是今年的雨露,与地里的年成。就如我,每到节气,总关心故乡的天气。
当有好雨,润我故土,保我丰年。
已于2017年2月18日发表于个人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