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你,袖手天下;陪你,浪迹天涯。
世界上有一种人,微小如尘芥,却高大如泰山。世界上有这样一颗心,不被爱,亦珍惜。
穿行在民国那些年的温婉岁月里,总有一些人或事,虽经时间冲洗或磨蚀,却依然光华如初,清晰可辨,多少年来,一直被感动,被怀念,被铭记。或许她从未告知这个世界,曾经来过,但因为她爱着,所以也未曾走远。
张幼仪,这个出生于上海显赫之家的小女子,自从15岁嫁给素未谋面而狂放不羁、风流成性的徐志摩那一刻起,就注定了这是一场悲剧。徐志摩想要的是西式浪漫爱情,是风采奕奕的新式女子,他厌恶地称张幼仪为“乡下土包子”。也许,张幼仪不够娇媚,不够风情,但是她能够虔诚地守住命运赐予她的一切,认真地担当,努力地生活,做一个最好的自己,于是暗香流韵,静默成诗。
是的,始终,她都在沉默,不吐露一个字。张幼仪和徐志摩结婚将近3年,相处的时间加起来只有 4 个月。哪怕是她远走异国与丈夫团聚,虽然小儿子彼得满月不久,最终却被徐志摩无情地抛弃在沙士顿,孤零零的,恰似她自喻的是一把“秋天见弃”的“扇子”,也还是坦然地接受了现实。这是中国史上依据《民法》的第一桩西式文明离婚案。而协议书上讲定的五千元赡养费,最终她一个子儿也没要。期后,面对徐志摩迫不及待地赶赴林徽因的那一场生如夏花的幸福时,她又遭遇了人生最沉重的怆痛,年仅3岁的爱子彼得因腹膜炎不幸夭折,那时,人生最晦暗时光如一张大网,铺天盖地笼罩着她,一切都跌至谷底,但她始终保持着一种最平静、最淡定的姿态,没有怨天尤人,甚至不曾恨过徐志摩。对徐志摩来说,“沉默是今晚的康桥”,而对张幼仪而言,也许沉默才是她对徐志摩一往情深的最好诠释。
不是不爱,而是默默地把爱深藏。张幼仪把自己对徐志摩更多的爱留给他,宁愿以一颗破碎的心独自承受苦难。即使离异遭弃,她仍然孝敬徐家二老,作为干女儿为他们送终。即使徐志摩罹难后,她还每月寄钱帮助贫病交加的陆小曼。台湾版的《徐志摩全集》,也是她亲力亲为,策划编辑……一个女子要有多大的胸襟才能够原谅一个曾对她造成深深伤害的男人,并且还愿为他履行接下来的义务,或许只有像张幼仪这种善良的女子才会如此大义和宽容。在她的余生,在徐志摩离去的50多年里,她一直如此执着,如此坚守。在89岁去世之前,有人问她,究竟爱不爱徐志摩,她作了生平惟一一次自述,她的回答,朴实得让人落泪:“你晓得,我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我对这个问题很迷惑,因为每个人总告诉我,我为徐志摩做了这么多事,我一定是爱他的。可是,我没办法说什么叫爱,我这辈子从没跟什么人说过‘我爱你’。如果照顾徐志摩和他家人就是爱的话,那我大概是爱他的吧。在他一生中遇到的几个人里面,说不定我最爱他。”也许,这世上,你最爱的人,伤你最深;能伤你最深的,才是你最爱的人。爱与伤害,从来都是相伴而生。
而反观徐志摩,他曾说过:“我将在茫茫人海中寻访我惟一之灵魂伴侣,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只是他命中的那三个女子,得之难,失之易;得之易;失之难。徐求而不得的白月光林徽因嫁作人妻,徐又爱又恨的刺玫瑰陆小曼惊鸿一瞥,惟独这个被徐志摩弃之如敝履的张幼仪,这个唯一一位为他留下子嗣的女子,却无怨无悔地馈赠了他一辈子。要是当初从他的世界路过,他能懂她,该有多好。
1931年11月19日,徐志摩因为要赶去北平参加林徽因的活动匆忙搭机,不幸飞机中途失事遇难。风华绝代的陆小曼拒绝认领遗体,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林徽因,也只是遣丈夫梁思成弄回一片飞机残骸,挂于卧室以供凭吊。而被他抛弃的发妻张幼仪,只轻轻地说了一句“到头来还是为了林徽因”,则以她的冷静果断处理一切,还提笔书写了挽联:“万里快鹏飞,独憾翳云遂失路;一朝惊鹤化,我怜弱息去招魂。”如今,只要一提起徐志摩,人们可能首先想到的是,被胡适誉为“中国一代才女”的林徽因、“一道不可不看的风景”的陆小曼,而张幼仪,则永远卑微如尘土,是那个被遗忘的人。而在我看来,这样的女子,如此特立独行,坚强隐忍,穿过几十年的时光,仍如浮雕突显,足可以把林徽因和陆小曼压得黯然失色。红颜白发,89个春秋冬夏,饱润的生命中,她铭记的只有一个男人的名字。而这个男人,可以对全世界所有女子都钟爱多情,唯独对她薄情寡义,始乱终弃,凉薄得像空无一物的老屋,不留一丝温暖,“不爱你,连看你一眼都懒得抬头”。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爱过她!也许,世上最大的伤悲,莫过于,我的万水千山,不是你要的翘首以盼。
张幼仪在离婚后的三十年里,游览欧美,涉足商界,经历炮火,脱胎成为一位个性鲜明又不失内敛的女人。1954年,当半个世纪的光阴令张幼仪鬓染秋霜时,与徐志摩离婚已32年的她,在香港与邻居中医苏纪之结了婚。婚前,她第一个考虑的不是自己,她对苏纪之说:“我要写信征求我儿子的意见,因为我是个寡妇,理应听我儿子的话。”“尔在美国,我在香港,相隔万里,晨昏谁奉,母拟出嫁,儿意云何?”这是她选择再婚时征求儿子意见的文字。可见在徐志摩死后她一直以遗孀自居。而她儿子的回信,至今读来也令人动容:“母孀居守节,逾三十年,生我抚我,鞠我育我……综母生平,殊少欢愉,母职已尽,母心宜慰,谁慰母氏?谁伴母氏?母如得人,儿请父事。”字里行间,满满的都是对她的心疼。
最终,张幼仪与苏纪之再婚,并一同到过“康桥”悼念徐志摩,此时的她,已看淡,亦从容。1988年,张幼仪在纽约去世,墓碑上刻着“苏张幼仪”。从此,她的人生与徐志摩再无瓜葛,这一段民国时期最唏嘘的情事,也终于落下帷幕。
人在天涯,何妨憔悴。酒入金樽,何妨沉醉。流年似水,至今也冲洗不掉她的传世风华,反而似岁月深处的沉香,更加迷人,令人追寻。
张幼仪,这个名字,在光阴的心灵底片上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