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张爱玲。
她有一封手写的婚书:“胡兰成与张爱玲签订终身,结为夫妇。愿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前一句是张爱玲写的,后一句是胡兰成加的。
当初她把自己的小照赠给胡兰成,在照片背面题字: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
不禁又一次泪目。
低到尘埃里的,何止张爱玲?曾许诺现世安稳的,又何止胡兰成?
今天下午收到高中同学的信息,告诉我她选择过下去,不离了。她的丈夫多次出轨,最近的一次让她绝望。她出嫁时家境殷实,她的嫁妆改变了婆家贫困的生活,她的努力改变了丈夫卑微的命运。为了让他安心,她低眉顺目,努力去适应低质量的生存状态;为了给他尊严,她放弃事业,甘愿相夫教子,做一份普通的工作。三十年过去了,丈夫家暴数次,出轨多次。也许那个低到尘埃里的她,已经习惯了蜷曲自己。
我们以悲悯的眼光来看北大政法学院那个自杀女孩子,不明白为什么卑微到甘愿为自己印上作男友一条狗的纹身。我们以同情的心来看那些现世里的隐忍和谦卑,不明白那里有什么值得为之舍弃尊严和人格。可是,当我们看看身边,审视自己,是不是也曾低到尘埃里,还满心欢喜,还要开出苍白的花来?
一部名为《不要和陌生人说话》的电视剧把家暴事件从隐蔽推倒台前。编剧在接受采访时表示,当年剧本探讨会时,看到了令人惊讶的家暴调查数据。他们曾说,六个人中,一定有一个人是有家庭暴力的。
一些低到尘埃里的女人,也曾是父母的手中宝,心头肉,却被人践踏,没有了自我,更没有了尊严。
2016年8月8日,艺术家杨烨炘在上海街头,创作了一个名叫“孤独沙发”的行为艺术。
现场排列课上百张双人沙发。穿着睡衣的妻子闷站在沙发上,手举标语,向缺席的丈夫说话:
“我做了一桌你爱吃的菜,只有我一个人吃。”
“如果不是为了孩子,这个家早就散了。”
……
这些话语背后,是浓重得深不见底的孤独。
这个尘世上,有多少中人在最深的尘埃里蹑蹀而行。有人警醒,有个隐忍,还有人正乐此不疲。
想起舒婷的那株木棉来。
“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根,紧握在地下/叶,相触在云里。”
在上个世纪未期,这株木棉曾站立成一面旗帜,飘扬在一代人的生命里。
时光流转,那些读着《致橡树》的青年多已走过半生。回首望去,一些人活成木棉树,一些人活成凌霄花,更多的人活成了送来清凉的泉源、衬托威仪的险峰,更像那样一只鸟儿,只为绿荫重复单调的歌曲。
相隔半个世纪,这株木棉红硕的花朵像极火炬,光华耀目,依然让很多人不敢凝视、不可企及!
舒婷曾说,北方的橡树是根本不可能在南国跟木棉树生长在一起的。这是她对诗的解释,我却理解成这是对现实的一种揭示,所以为了守住橡树,只能不再做那棵木棉,甘愿放弃那红硕的花朵,甚至低到尘埃里,开出细碎的花朵来。
张爱玲尽管满身伤痛,最终还是从尘埃里站了起来,站成了民国的临水照花人,风华惊世!
很多人也已经长成了一株木棉,用挺拔的身姿宣示着自己的尊严。正因如此,我们越来越多的人有底气站起来,走出去。毕竟不再是娜拉那个时代:出走之后只有两天路,要么堕落,要么回来。这个时代有更宽阔的天地,就像梅湘南,总能找到了自己的幸福。
喜欢徐志摩的这句话:得之,我幸;不得,我命。这是一种达观,不执着,也不畏惧。可以倾情拥有,也不怕转身离开。
想起三毛说给自己听的话:
“如果有来生/我要做一棵树/站成永恒/没有悲欢的姿势/一半在尘土里安详/一半在风里飞扬/一半洒落荫凉/一半沐浴阳光/非常沉默/非常骄傲/从不依靠/从不寻找。”
我愿今生,就活成这棵树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