哨子

哨子是村里的傻子,他的傻不是天生的,而是在一次车祸中意外的把脑子撞出了问题。哨子的爹娘老来得子,就这么一个独苗苗,看到儿子由活蹦乱跳到连爹妈都不认识,在医院里不禁痛哭,诉说老天爷不公。过了几天,哨子被爹娘领回了家,回村的路上,哨子逢人就笑,也不说活。“这是你三婶,这是你二伯,给你拿馒头的那个,还记得不”哨子娘就这样边走边告诉他。

我见到哨子是在他回村后的第三天,我拿着用纸壳子拼装的小车和一堆奇形怪状的小石子去找他玩。哨子娘正在门口晾豆子,见到我来,她忙起身说道:“小福来啦,找哨子吧?”我点点头。她转身朝院子喊了一声:“哨子,你看谁来啦”刚开始院子里没人应声,过了一会儿,哨子才踉踉跄跄的跑过来。他指着我手里的小车,说:“车…车,我玩…玩”我把车子递给他,然后找了块干净的地方趴在地上玩了起来。哨子把石子都装在小车里,然后再推给我。我认为哨子是健全的,至少他没有丧失那份属于孩子的天真。

就这样,我几乎天天去找哨子玩。每次去哨子的娘都是高兴的迎接我,有时给我抓一把花生,有时是一把瓜子,但我大都不要。我知道我是找哨子玩的。时间长了,哨子就记得我了,他有一天忽然叫我小福,我有些惊讶,我告诉哨子:“哨子哨子,我就是小福”哨子咯咯的笑了起来。

时间长了,我一回家,妈就问我:“又去找哨子了”我点点头,妈又问:“哨子还认不认得你”我头抬高了些,又点点头,故作神态的高诉妈:“哨子知道我叫小福了,他还叫我咧”妈捂住着肚子笑了起来。“那你有没有叫哨子妈二婶呀!”我摇了摇头,“以后找哨子玩不要不说话,不要忘了叫婶啊,你二婶还抓瓜子和花生给你,可千万别忘了”我点了点头。

哨子的家靠近一条大马路,也不是大马路,就是比平时胡同的路宽一些。这条对我来说走过去习以为常的事情,对哨子来说可就不是那么容易了。我经常在哨子家门口看见二婶教哨子不要靠近那条路,二婶先是指着那条路,然后在对着哨子摆手,意思大概就是不能靠近那条马路。我看着有些滑稽又有些可怜。我学着二婶的样子告诉哨子:“哨子,别去那条路,我拿着小车来找你玩,你要是去那条路,我就不拿小车给你玩了”哨子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我以为这样的时光会一直重复,直到有一天,我从哨子家兴冲冲的跑回家,妈边做饭边告诉我,村里的小学招生了,打算两天送我去上学。上学,我自认为对我来说很遥远,我看过邻居家的儿子李小强哭着拽着被爹妈送进学校。我站在门口又疑惑又期待。“妈,哨子能去吗?我想和哨子一起去”我问道。妈停下手中的活说道:“这个要问问学校和你二婶了”。第二天我早早的起床,跑到哨子家门口,看见在门口给芝麻秆翻身,连忙的问道:“二婶,哨子去上学吗?”二婶愣了一会儿,然后站起身来:“哨子要是能上学的话,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就怕学校不收啊”说完他她叹了一口气又默默的蹲下了。“哨子,你想去上学吗,那样的话就可以天天在一起玩小车了”我高兴的问哨子。哨子看见我高兴的样子,也学起我说话:“上学…上学,玩车”

过了两天,妈领着我踏进了学校,学校门口有一块白色的木板,木板上写着几个大字,还印着一个大大的,红红的五角星。妈拿着家里的小本本,排了好长一会的队,然后领我进了一个小屋子,屋子不大,有两张桌子,两个戴眼镜的老头坐在那,手舞足蹈的说着什么。妈把小本本交给他,然后指指我。屋子里有好多小孩,有哭的,有闹的,有好奇的,有胆怯的,我感觉到好多个李小强都在这个屋子里。下午一回到家,我就拿着小车跑去找哨子。“哨子!哨子!”我在门口叫着。哨子像往常一样踉跄的跑过来。“哨子哨子,我去学校了,好多人的。”我津津的讲着。

过了两天,妈告诉我,二婶去学校打听哨子上学的事情了。起初,报名的老师不同意,校长了解完情况后,说孩子都是一样的,没有傻不傻的问题,送过来吧。我告诉妈:“哨子不傻的,哨子认得我是小福,他也认得二婶,也认得你,他会玩小车,不往马路上跑”妈说她都知道,还说以后上学要我叫着哨子一起去。我高兴得手舞足蹈。

从那以后,我牵着哨子的小手,穿过一条条胡同,走进学校。即使路口有狗乱叫,我也会装着妈的样子告诉哨子:“哨子,有我在,不用怕!”然后忿忿的走过去。哨子应着:“不怕不怕”。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了三年。我永远都会相信,这三年是我最开心的时光。我和哨子一起经历了小班,中班,大班。

大班的最后一个暑假,妈和爸好几天都在商量着什么。家里也时不时的来几个陌生人,他们带着眼镜,手里拿着几张纸,在我们家门口指指那里,指指这里。后来妈告诉我,我们要搬家了,镇上要组织在我们村修建小楼,整个村子都要拆掉了。总之,我们要离开这儿了。我问妈:“哨子会跟我们一起走吗”妈摇了摇头,你二婶要带着哨子搬到别的地方,不和我们一起走。“我是不是再也见不到哨子了,我们不能一起去上学了,连小车都不能一起玩了”我心里既害怕又沮丧。

在离开的前一天下午,我把我的小车,和那一小堆石子用小书包装着,送给了哨子。“哨子,你不要忘记我,我把小车送给你,不要跑到路上去,遇见小狗乱叫不要怕”说着说着我就哭了起来。哨子看见我哭,有些手足无措,他拿起小车往我怀里塞,“小福,玩车…不哭”然后从兜里摸了半天,才拿出两粒花生,他的小手举到我的嘴边:“吃果…吃果”。我抹了抹眼泪说:“哨子,你是我的好朋友。我不会忘记你的”。说完我就跑回家了,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哨子。

我在另一个很远的地方读完了小学,初中,高中,然后又考了一个很远的大学。上学的路上我再也没有遇到乱叫的小狗,也再没玩过小车。再后来,我报名了教师考试,成为了一名小学老师,又回到了那个地方,只不过,那里再也看不见曾经的村子,没有在路口乱叫的小狗,也没有每天陪我玩小车的哨子。曾经的一切都被这一层层小楼,一条条水泥路沉压,我又好像做了一个很遥远的梦,梦里哨子又好像还在这儿,每天等待着我。

“哨子,你不要忘记我。”我不知道哨子是否忘记了我,但我却对他的记忆一天天的更加强烈,是遗憾吧,又或许是对曾经的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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