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下海口,情结已久,今年冬季,说走就走。
1988年海南建省,“十万大军”南下淘金,我是“尾巴”时期的其中一员,1992年夏天奔向海口,由于种种原因,不到俩月我便铩羽而归,但是,这俩月对于我的人生有重要意义。
()可以苟且但不得志 抑郁之时偶遇钟情
我从小喜爱文字,也有小文见报。1983年《焦作日报》复刊,我很有戏剧性的由电力国企跳槽入行。
新闻敏感加上多年文字积累,我很快进入采编队伍的第一阵容。
当时报社领导对我是寄托希望的,只是有几件事改变了领导对我的看法。
其一,我想当记者,领导希望我当编辑,我死缠烂打,最后领导以狗肉上不了大席面遂了我心愿,但开始对我另有看法。
其二,我只想当个好记者,不想有政治抱负,组织把我纳入入党积极分子,我只参加活动没写入党申请书,最后把我关在了门外。直到九十年代初有位中央领导到焦作视察,我接受采访任务去报到,结果以不是党员记者让另换了他人。至此知道党报记者在某些时候是有政治要求的,当天就写了入党申请书,次年进了党的大门。
但是,领导对我的坏印象又加了一层。
其三,总编李介人是焦作日报元老,五十年代报社创刊时的绝对主力,公认其上手快,稿子写的好,争强好胜。我个性也强,遇到强势的李总,互不对眼,直至有次我俩为一篇稿子互相拍了桌子, 我的胳膊拧不过大腿,开始压抑。
我并不热衷当官,同期进报社的几个骨干都提拔了,我还在原地踏步,这倒没啥,只是评职称时,我有河南省好新闻一等奖的硬件,却没评上中级,我心里憋屈,一憋4年,直到1992年才拿到中级职称。此时正好在《中国青年报》看到《海南特区报》招聘记者的广告,我随即把刚刚拿到手的中级职称评选资料顺手投寄过去。人家要求的硬件有两条我不沾边,一是35岁以下,二是省级媒体以上经历。我年届40,地级报纸,没抱希望。
谁知道半月后的7月15日,我突然收到对方的录取通知书,这反倒打我个措手不及,十来天时间我心神不宁,思前想后,我终下决心。去给李总摊牌时,他也始料不及,不同意我走。我说我既然来谈就是下了决心,你如果不同意,我不要档案直接辞职。副总编李斌替我说了话,说还不如顺手推舟作个人情,放了吧,以后还或许有合作机会。
我像冲出樊笼的小鸟,向那无垠的蓝天飞去。
()海陆两栖两昼夜 千辛万苦到海口
我做好各种准备,7月底动身南下。
那时下海南是先坐火车到广州,好像要30个小时左右,转长途公交车到海安,再搭几个小时海轮过琼州海峡。我记得到海口找到特区报社,是晚上八九点,当时接待人员把我安排到办公楼的一间客房。
次日,一切以特区速度办事。先是办公室人员带我去见总编辑唐凤林,唐总告诉我,是我的省级好新闻一等奖吸引了他。简单交流后,唐总安排人员带我去昆龙上村290号宿舍楼安排我住下。然后我去买了饭票,办公室人员给我制作了记者证,(那时办记者证不像现在,层层审批,国家新闻出版署统一颁发,那时只需各报社自己填写卡章就可以了。)又给了我一张名片模板,让我自己去街上印名片,报到工作就算完成了。
说实话,在当时的条件下,海南特区报的吃住条件是比较好的。每人允许一个月买26天顿餐饭票,一天3元钱,中晚两餐可以任意选一个荤菜,厨师单炒,米饭随便吃,还有免费“解放汤”。住的宿舍楼是报社创刊时的办公小楼。由于报社搬到机场西路的杭州大厦,原来的小楼成了宿舍,几十间房特别宽裕,老人多住单间,我和从部队新闻单位下来的陈文合住一间。
()万封资料麻袋装 藏龙卧虎有高人
报到第一天,特区报办公室章群英告诉我,截止我去报到时,全国已经投递来7000余封自荐资料,邮局每天送一邮包,最高峰那几天是成麻袋的接收。我们的“前辈”吴坚在《海南特区报杂忆》一篇文章里回忆:1992年,报社第一次面向全国招聘编辑记者,没几天,门卫阿海每天就要扛一麻袋应聘信,报社专门请两个女工拆件登记,我们几个男的一没事,就钻到小会议室,不怀好意的对应聘人员“审读”,我们关注的是照片里有没有好看的女人。
那时人们并不一定知道海南特区报的性质和报纸出版发行具体情况,大部分人是奔着大特区的光环去的,不乏有些英才想找用武之地。我们那一批前后报到的就有新华社、四川日报、江苏广播电台等主流媒体的同行。
先我们入职的一些人已成特区报中坚力量,当时特区报是每周三期,我印象最深的是文字记者吴坚、关向东,摄影记者林夕。每天的报纸充斥着他们的名字,这个状态对我冲击很大,我想到一个词:为新闻事业甘愿献身的狂人。
林夕在回忆录里表达了那时海南特区报的牛气:
1990年为庆祝《海南特区报》创刊两周年,报社派他们进京讨中央领导和文艺名家的题词书画,他和关向东可以进到中南海,可以请到原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程思远,原国防部长张爱萍以及文艺界泰斗贺敬之,凌子风题词作画,可以请到《人民日报》党组书记熊梦雄,《经济日报》总编辑范敬宜亲自出席,可以请到电影演员李秀明主持晚会。
林夕在回忆这段往事时还讲了一个好笑的故事:那英和张也那时在北京已初露锋芒,关向东给她们俩打了电话,她们都答应了,出场费仅1000元。但报社唐总说这两人太没名气,要把她们退了,但关向东说这话她很难出口,只好让我出头,借口机票买不到。如此的高规格如果放到现在,恐怕想都不要想。
这批精英毕竟心存高远,后来又择高枝而栖去了。听说后来吴坚又回浙江媒体放异彩了。林夕成了知名自由摄影师,2012年曾经看到他作为腾讯十大博主被江西旅游局邀请参加活动。关向东到中新社香港分社工作一段又回到海口,被安排到中新社海南分社。但是他们这批“开国元勋”为创办《海南特区报》立下了赫赫功劳。林夕为海南特区报拍到了马季、潘虹、苏芮、周润发、王馥荔、田震、张瑞芳等明星照。马季说,他外拍的照片,海南特区报拍的最好,一组片中,马季的大笑、沉思、忧伤、愤怒等各种表情都表现的淋漓尽致。林夕发表的明星照片都各具特色:田震刚刚出道时略显羞涩的笑,马艳丽的若有所思,张瑞芳的百感交集,苏芮舞台上的全情投入,都在他的镜头里表现的非常传神。
文字记者吴坚是1991年9月进到海南特区报的,正好早我一年,他1995年离开特区报后,专门写了一篇文章,说他从浙江到海南,又重归于杭州,择业无数,但还没有一个地方像海南特区报让他刻骨铭心。他把那段经历比作“滋味横生的长篇连载小说”,是一碗“历经六朝六朝五都慢火煨熬的高汤”。他说,那时的海南特区报好像是一个“鸟巢”,全国各地的鸟都在飞进飞出。那个时期的海南对男人来说,是驿站,是酒缸,是歌场。而对女人来说,是可以让她们一年四季都可以袒胸露背创造的风景线。
在谈到我们同期一个靠杀猪走入城市又醉心于新闻事业的“武大郎”,在《女友》杂志上用诗一样的语言登了个征婚启事,由于落款是省级媒体人,一时间全国六七千女青年应征,有大学生,公务员,医生,教师等,几乎晗盖了各行各业,他拆信拆到手软,后来一个东北女孩说这个男人就是她前世修来的,非他不嫁。最后干脆辞了教师工作前来投奔她的白马王子,最后呢,只能用“呵呵”了。
我们那批被录用的同行中,好几个是带“随军家属”的,一扇薄门挡不住太多的隐私,两口吵架,夫妻生活等稍不留神就是第二天的谈资。
我们那批人呢,来的快,走的也快。很多人不像我,断了后路,有人只是在原单位编个谎言请个事假来打探一下行情,考察后被这里的体制吓回去了。
同时期来的伙伴我送走了贵州的,送走了新疆青年杂志社的,送走了昆明日报的。昆明日报那个伙伴姓刘,我铩羽而归重回焦作日报后,1996年我随市委副书记蒋书铭去云南考察,这位刘兄已任总编室副主任,他闻讯赶到机场见面,时光流泻,互为感慨。
从体制内来的很多人都适应不了这里生存环境,我在此呆了一个月余,没开过一次会。记者除了指令性的活动报道,每人全凭敏感出去抓新闻,每天的每个人都是来去匆匆,各跑各的线,各干各的事,呈现了一派特区特色。当然也有人把此当跳板,站住脚后,又另寻高就了,还有人在那里开始炒股,曾经有段时期,海南炒的是“疯股”,一个同事说,当时很多上市公司有职工股,他对一只5元一股的股票有兴趣,赶紧上楼找这个股票公司的朋友,他们俩去认股,股票已经涨到6元,下到营业厅去买时,股票就涨到了7元。我们那批有一个叫刘波的,在海南特区报报到后,从中看到商机,用资本手段在海南造出一个“媒体帝国”,他从1992年到1996年,筹集一亿元,邀请全国3000多位专家编撰出全国第一的《传世藏书》,收书1234种,合计123册,每册1000页,总计单本615000册,书稿2.76亿字,付印5000套,每套6.8万元。新闻发布会在北京人民大会堂举行,计划向世界100个政要赠书。这件大事完成后,他又开始收购杂志,办印刷公司,终因泡沫太多,最后负债累累,沉没在了商海中。
()改革开放泥沙俱下 灯红酒绿三产发达
海南建省,搞最大特区,噱头高大上。
十万大军浩浩荡荡要开辟新的战场,一时间,海口首当其冲,地摊和饭店如雨后春笋,藏污纳垢之处甚至半公开,特别是府城路和秀英大道至海口宾馆那段距离,最有特色的是“西瓜摊”,每个西瓜摊主几乎都是徐娘半老之妇,不远处必定有个妖艳女,客人看上小姐,先和老妇谈价,一旦谈成,客人坐着吃块西瓜,然后妖艳女自动上前搭讪而行。当然,这是底层次的,高级的是在海口宾馆坐等上门。
吴坚曾经在我们宿舍的过道看到过对面小楼的一个场景:一间房里窗户半敞,屋里一男一女正在苟且,男的用海南话哼唧着什么,女的紧闭着嘴,头拼命扯向一边,她明明看到有人在窥视,也没有表现出害羞和不悦。吴坚突然想起她曾经穿着睡衣在小店买过东西,20多岁,四川口音,一脸脂粉,应该是个“鸡”。
我同屋的小陈有句名言:上岛查证似乎严,进了岛中赛神仙。意思是上岛需要边防证,进了岛就是自由世界了。
我也是凡夫俗子,却从来不敢越雷池,不是我多么洁身自好,而是因为我在焦作曾经采访过一个妓女,一周时间把性病传染给了37个人,从此我一见这样的女人就本能“失色”,但我在海口还是第一次享受到了按摩。那个时候,海口到处都是按摩店,我没见过单间的,我经历的两次都是大通间,按摩女各自给客人按摩,一个钟45分钟,15元,我体验两次,甚好。
还有,那时的海口不大,打出租车只要不出市,都是7元保底。
必须提一笔的是,从我去的1992年开始,海口的泡沫经济冒头,到1995年,海口到处都是烂尾楼,海南的房地产跌入谷底。到2007年左右,全国房地产开始崛起,只有海口还萎靡不振,海南省省长预言海南房地产春风徐徐来,5年要翻番,但是人们并不看好。海口高端房产时价才四五千,低端的在1500元左右。我的一位老同事撰文说,他建省初期买的颐和花园由6000元跌至1500元,第二套银谷苑2003年买,到2007年至还亏了税,他到现在赚大发了。海南省省长的预言没错,到2012年左右开始,海口房价突飞猛进,现在均价1.5万,高端楼房两万多,公馆别墅五六万也不稀罕,今年2月开始,上涨幅度已经超过50%,部分楼盘一年来就已经又翻番了。
()水土不服身不争气 出师不利铩羽而归
到海南的第一天,肚子就开始隐隐作痛,到半夜疼的更厉害,次日早上我到附近部队医院开点止疼药,吃了好点,但不持久。就这样,饮食不佳,天天靠吃药度日,心情烦躁。
一周后,唐总找我谈话,让我跑海南省农垦线,在海南省来说,这条战线应该是不错的。
我第一次采访是去兴隆农场,坐了半天车刚刚到农场,肚子开始剧疼,我怕倒在异地,毫不迟疑又搭车返程,回去就住了院。医生检查后笑着说,你本身就有胃溃疡,我们当地的三季米到你肚里就是“钉子”,你受不了。
住了十来天,病不见轻,我思前想后,终觉海南不是我的久留之地,我还不死心,出院又坚持了几天,实在不行,只好黯然神伤的告别了海口。
()二十五年旧地重游 满腹感慨回看人生
报社办公原址在机场西路的杭州大厦c座,25年后的现在,海南特区报报社迁到龙昆南路89号的汇隆广场,是开放式的采编大厅。
上得楼去,正好打听的人是郑州老乡,叫李志良,2001年到该报任摄影记者至今,他告诉我,原来的老人就剩下章群英,并热情带我去其办公室,章不在。我俩通电话后约好隔日再见。我叫个出租去原来的报址杭州大厦,司机按导航指引把车停在楼前,连问几个人都不知道杭州大厦在哪里,已经问到就在杭州大厦楼下做生意的一个老板,他也竟不知道此楼就叫杭州大厦。现在这个楼盘太破了,那时的机场西路也改蓝天大道了,引以为豪的五层大楼现在破败成了无名楼,不由让我心生酸楚。
原来办公的地方是杭州大厦c座,门卫听说我是来寻找故地,热情为我介绍情况,我看到楼下已经围挡改造,楼层已被各租户封闭,我站在曾经的二楼办公室围栏口,浮想联翩,形还在,貌已非。
在楼下感慨许久后,我还想去寻找龙昆上村290号老宿舍。为我介绍情况的门卫罗师傅特别热心,到一户人家找了个当地人骑摩托带我去找。
找原来住地比找原报社更曲折,25年前的龙昆上村已处于市中心的包围之中,我们兜弯转圈,大街小巷的打听,结果十问九不知,到一个小巷深处问一当地大姐,她似乎有印象,亲自带我们去打听,原来就在她家的拐弯处。
当那座昔日小楼进入我眼帘的一刹那,我太激动了,大步流星进楼,抚摸那墙,还是原貌,那天井,还是依旧。除了大门整修外,里边基本没变。我移步上楼,站在我原来住的房间思绪良久,我再到每一层走走,几十间房全部被打工者租住。登上楼顶看到“望山”那二字,更加感慨万千,25年前就在“望山”这二个字前,老同事告诉我,房东建楼取名“望山”,就是因为那时候这个五层楼傲居海口制高点,可以看到秀英山。
如今物是人非,留下的都是感慨。
隔日见到老同事章群英,我们相谈甚欢。她现在是海南特区报编委成员,负责财务和发行,把控着报社经济命脉。唐总退休后,有个冯总接任,还有个获得“椰城小姐冠军”的叫史莉萍的任副总编,现在平面媒体竞争这么激烈,城市都市报生存更不容易。
海南特区报历史上除了创刊二周年时有中央领导题词,部级领导参加,使得在晚会上海南省委书记邓鸿勋亲自致辞。另外还有两次高潮,一次是我们集体入职的1992年,一次是2002年大改版,周三期改成日报。到2007年搞了一个改版五周年创意,庆贺版面多达200个,当年在北京举办的“全球品牌论坛2007年会暨品牌盛典”上,《海南特区报》以其倡导的“每天第一眼”、“奉献最有价值的新闻和信息”理念,和《大河报》等26家强势媒体从千家报媒中脱颖而出,获得了“中国最具广告价值报纸媒体”。现在的海南特区报在海南都市报中还有生存空间,面对激烈竞争,和海南日报旗下的《南国都市报》一争海南都市报市场的雌雄。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因祸得福借势顺风
常言说好马不吃回头草,我在准备回归时就和洛阳日报联系好,要投奔其旗下。
当我真正回到焦作后,我的老总编李介人特别高兴,热烈欢迎我回归,并作了某些承诺。我对此深受感动,也放弃了投奔洛报的打算。
认真回想近10年的工作经历,李总为我也承担了很多责任,我写的多篇为民说话的曝光文章,都是在李总的支持下得以见报的。还有,李总开始对我是有期待的,是我自己刚愎自用,自以为是才造成后来的矛盾。
我回来正式上班后,李总对我的承诺没有食言,很快提拔我担任了工交部副主任,主持工作,还把我家的两室一厅小房换成了三室一厅的大房子。
两年后的1994年李总退休,接替一把手的是我同期进报社的柴国庆,他对我知根知底,对我更加放手,如果说李总时代的10年是我业务的快速增长期,那么柴总时代的12年就是我的黄金阶段,说心里话,在焦作日报工作的20多年我是心满意足的。
现在回忆起我的海口跳槽,虽然这短暂的经历在我工作履历中可以忽略不计,但它在我人生中却是非常重要的一笔。
退休了,重游旧地,续写纪事海口,心中充满感激,人生后25年从这个地方开始,又在这个地方画圆,有意义。
又一次离开海口,下次再见不知到何时。翠绿高大的椰树从身旁掠过,用果树作为行道树,如此的霸气恐怕全国独有海南,冬天是海南最舒服的季节,下次来,还选冬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