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我是想为湖州写些什么的,但又觉得我于湖州其实还不够了解,湖州不应该是由我来写的。关于湖州,宋末戴表元的《湖州》一诗已经夸尽了:“山从天目成群出,水傍太湖分港流。行遍江南清丽地,人生只合住湖州。”
戴表元此人,在别处未必有名, 但我猜他在湖州的名气,说不定还大于他的老家奉化。这首诗如今是湖州市在城市形象包装及旅游宣传上必用的古诗,在湖州,不要说你没听过“行遍江南清丽地,人生只合住湖州”,就跟在杭州必提“江南忆,最忆是杭州”是一个道理。
本来写湖州是不应该提起杭州的,因为杭州的名气总是要把湖州比下去。事实上,湖州总是面临名气被人比下去的命运。
其实湖州的历史很悠久,战国四公子之一的楚国春申君在其地置菰城县,筑下菰城,因“城西溪泽菰草弥望”而得名。菰草本是一种水草,菰草的幼茎感染上黑穗菌增生肿大的肉质茎,就是现在食用的茭白。因此湖州别称“菰城”。而当时的杭州还是一片滩涂之地。
唐代陆羽《茶经》中论茶之产地:“浙西以湖州上,常州次,宣州、杭州、睦州、歙州下,润州、苏州又下。”据说陆羽的《茶经》就是在湖州写的,不过余杭径山也宣传《茶经》是在径山写的,我不知道该信谁的。总之湖州茶成名很早,湖州长兴顾渚的紫笋茶,从唐肃宗年间起被定为贡茶。唐人张文规有诗《湖州贡焙新茶》:“凤辇寻春半醉回,仙娥进水御帘开。牡丹花笑金钿动,传奏吴兴紫笋来。”顾渚紫笋茶作为贡茶一直到大明洪武年间罢贡为止,后来制作工艺逐渐失传。现在的顾渚紫笋已是今人工艺,茶名也大不如前。
“苏湖熟,天下足”的南宋民谚耳熟能详,但见到苏字大约都能想到苏州,湖是湖州却未必每个人都能说出。湖州和苏州隔湖相望,然而说起太湖多想到太湖北岸一带的苏州无锡,太湖南岸则寂寂无名。如果说北太湖是风光旖旎的水乡风景,南太湖的开阔水面则如观沧海,另有风味。
再有所谓江南水乡古镇,湖州虽有南浔,声名不如周庄、同里、西塘、乌镇。南浔盛产巨富豪绅,却也低调。
就连湖州的粽子,都远不如隔壁的嘉兴粽子会作宣传,是养在深闺人未识。湖州的粽子,不是包成四角状,而是长条形的“枕头粽”,口味浓郁。《鹿鼎记》第十七回中有一段写到湖州粽子:
过了一会,韦小宝闻到一阵肉香和糖香。双儿双手端了木盘,用手臂掠开帐子。韦小宝见碟子中放着四只剥开了粽子,心中大喜,实在饿得狠了,心想就算是蚯蚓毛虫,老子也吃了再说,提起筷子便吃,入口甘美,无与伦比。他两口吃了半只,说道:“双儿,这倒像是湖州粽子一般,味道真好。”浙江湖州所产粽子米软馅美,天下无双。扬州湖州粽子店,丽春院中到了嫖客,常差韦小宝去买。粽子整只用粽箬裹住,韦小宝要偷吃原亦甚难,但他总在粽角之中挤些米粒出来,尝上一尝。自到北方后,这湖州粽子便吃不到了。
金庸是海宁人,海宁靠近嘉兴,但他对湖州粽子也是特意着了一番笔墨。
又想起,生于嘉兴平湖,长于杭州的王旭烽在她的小说《茶人三部曲》中安排了一位嫁进杭州茶叶世家的湖州女子沈绿爱的角色,对湖州的熏豆茶等茶俗也细细地描写了一番。
我在想,也许对我们这些邻近的人们来说,提到湖州,就好像提到熟悉的邻家姑娘,总有一种亲切的感情。她总是在那里,没有什么太强烈的印象,永远是不浓不淡的,但她的好处偏偏在这不浓不淡之中。
回到戴表元那首诗,湖州市拿此一首来大作宣传,也从侧面说明能代表湖州的诗词并不多,或者说不有名。在湖州写下的诗词并不少,其他的有如“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张志和《渔歌子》)的隐逸之意,“雨来莼菜流船滑,春后鲈鱼坠钓肥”(皮日休《西塞山泊渔家》)的口舌之鲜,或如“深处种菱浅种稻,不深不浅种荷花”(阮元《吴兴杂诗》)的田园之景,但都不如《湖州》一诗能精炼道出“湖州”这一地方的好处。我不知诗人是在什么情况下发出“行遍江南清丽地,人生只合住湖州”的感慨,但或许湖州的不浓不淡最合江南的意象,她与繁华的不近不远最宜隐者居之。湖州向来是隐逸之地,她终究是不适合浓墨重彩书写的,或许这样的她,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