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外婆……

外婆，外婆……

外婆瘦瘦小小的，笑容可掬，印象中外婆的背不算驼，无论是屋里家什还是身上穿着，里里外外总是收拾得妥帖整洁。

二十几年前的农村境况，家家户户都差不多，穷、缺吃少穿。每次去外婆家，外婆总把好吃的留给我们几个外孙，每当这时我常常看着舅舅家的表哥表弟、表姐表妹们透过门缝使劲往屋里张望，眼神馋得就像口水都流出来了。极度挑食的我，也仿佛觉得只要是由外婆特地留给我们的东西，就格外美味。在表兄弟，表姐妹羡慕眼光的注视下，每一口都吃得甜蜜又幸福。那是我童年有限的美好记忆之一。

外婆一共养大了七个子女，三个女儿，四个儿子，最小的两个（小姨和小舅）因为婚姻的一些事情一直不在身边，在本地安家的几个子女，家境也一般。按照农村的习俗，老人应该一直跟着最小的儿子生活，但小舅很年轻的时候便不在家了，所以外公去世后，很长一段时间由外婆独自扶养小舅留下的两个小表弟，后来两个小表弟到了上学的年纪才由作为老大的我妈来照管，减轻了外婆的负担，但外婆就开始了独居生活。                  外公去世后我们再去外婆家，总觉得那个老房子，越来越破败，漏水，蛀虫，潮湿等问题，外婆一个人似乎越来越顾不过来了。

记得那时候外婆经常都采药，晒干了再步行到很远的集镇上一个堂舅家的药材收购铺去变卖，她老了，爬不了山，过不了林，大部分药材都采自熟地里生长的寻常药用野菜，份量也自然不多，所以每次卖得的钱总是很少，几元、十几元不等，堂舅每次总会多给她些钱，并且非常反对她去采药，怕她出危险，可是外婆执拗的一直坚持，每每想起来，觉得心酸无比，却也非常明白，那是外婆的脾气、也是外婆的骨气和傲气，她在尽最大的努力自食其力，不给各个成家在外都有负担的儿女们再添麻烦。

再后来，外婆的身体无法种地，表弟们也辍学，早早出去打工闯荡，她大概是觉得负担轻了些，便顺从儿女们的反对和担心，没再去采药。有时间，身体好的时候她会到几个女儿家走走散散心，每次来得最多待得比较久的是我家，她和奶奶是不同的老人，奶奶脾气强硬泼辣，外婆比较自持内敛，所以我们都比较亲近外婆。

我读高中和大学期间，每次离家只要遇到外婆在，她总是想方设法要塞钱给我，几十元、一百、两百，反正是对于她来说是非常大额和大方的举动，任我怎么推拒都无效，她总是对我说着充满希望的祝福，说要我好好念书，只要将来有出息她就很高兴，如果我不收下，她就显得很生气，每次我都只能顺着她，临走了偷偷把钱放在别处，嘱咐我妈通过别的借口再给她，因为我知道她身上原本并没有多少钱，一分一厘都是她的倚靠。

外婆的身体越来越不好，病多起来，子女们商量着，决定让她固定下来跟着二舅家生活，方便平常有个照应，独居多年的外婆，终究还是不得不妥协。

待我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外婆来我家的次数开始少了很多，但偶尔遇到，她竟然还是要塞钱给我，她总说年轻人才上班工资低，在城里站着坐着都是要花钱的不容易……只是，在我推脱的时候，她不再坚持，也不再生气，我想她大概是欣慰的吧，她从小期盼祝福着的小孙女总算是没让她失望。

今年是我参加工作的第五个年头，在这几个年头里，外婆几次病重，生活开始不能自理……曾经那么爱干净的外婆，那么爱收拾和整洁的外婆，那么有骨气和傲气的外婆，那么温暖慈祥的外婆……带着满满的心酸我逃避着、无能为力着，不愿意去面对外婆的现状，潜意识的减少着去看她的次数……

外婆开始认不出我们……

外婆瘦得只剩下骨头，我轻轻握着她的手，摩挲着她的手背，一遍又一遍在她的耳边跟重复“自我介绍”着我的名字，告诉她我刚从哪里回来，几遍之后再问她是否记起来了，外婆只是不置可否、吃力地笑笑。我不想也不愿意相信外婆会忘记我……我还没有好好孝顺过她，还没有开怀地自豪地向她炫耀过我的幸福呢……

外婆，外婆……我的嘴里，心里都在轻声唤着，我已红湿了眼眶，再一次被来不及留不住的无助感包围，很想抱抱外婆，却感到无从着手，我觉得她像一座渐渐隐没的孤岛，她的四处张望里，没有我，没有身边的任何人，只有无边无际的海水在慢慢上涨吧，只是我不知道她的内心，是行在归途中，还是走在绝望里。

但愿那些她来时走过的艰辛路途，能换来去路上轻盈的旅程，但愿旅程的尽头，外公在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