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生了个儿子,按照这里的习俗,要么摆酒过个百天宴,要么在一岁的时候,弄个生日宴,总得大摆筵席,收些礼金,亲朋好友街坊邻居的热闹热闹,可龚卫国看着儿子那桃型的小脸,黑不溜秋尖嘴猴腮的丑样子,实在提不起兴趣,也不好意思弄出大动静来。
倒是囡囡的娘亲姐妹们,在孩子百天时,都来了。龚卫国无奈找了一个偏僻的地方,在一个小餐厅订了一桌酒席,应付差事般地陪了岳母大姨子坐了一会儿,就以单位没有给假为由,上班去了。
没有外人了,囡囡委屈地抱着孩子流下了眼泪。囡囡娘快五十岁了,有经验,先是安慰自己的亲生女儿,最后告诉她的孩子们,早先在农村老家的时候,也遇见过这样的事,人家根本不把孩子丑当回事儿,后来孩子长到二十多岁,慢慢就变得像模像样了,身材高大,干农活是一把好手,照样娶妻生子,给自己的父母养老送终。心地也善良,街坊邻居的有什么事儿,总是热心肠,抢在前头去帮忙,谁也没有因为他小时候长得丑而在意。
听了娘亲姐妹们的安慰,囡囡擦了擦脸上的泪水,低头看怀里的小龚俊,竟然觉得不是那么难看了,孩子灵活的眼睛,不住地转动,一会儿看看四周,一会儿看看自己的母亲,看着看着还露出笑容了。
囡囡的父亲很早就去世了,剩下母亲含辛茹苦地带着她们四个姐妹,大姐二姐和她都出嫁了,只有最小的妹妹十八岁还没有找到婆家。
小妹不管三七二十一,当她知道姐夫不喜欢小龚俊时,立刻就说:“三姐,姐夫不喜欢小龚俊,你们娘俩待在家里他也不会用心伺候,不如回咱家住,娘的身体还可以,我也没有找工作,就让我们来照顾你们娘俩吧!哼,多亏他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否则,非跟他离婚不可。自己的老婆孩子,他也嫌弃,咱回家住,我可喜欢小龚俊呢!”
囡囡娘家姐妹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得囡囡心动了。本来她就对龚卫国没有太深的感情,又因为给他生了个丑儿子,两个人内心就起了别扭,产妇很容易走极端,娘家有人支持,啥也不考虑了,当下大家吃吃喝喝,风卷残云,然后回家收拾收拾,也没等龚卫国回来商量,只是跟邻居打了一个招呼,说回娘家了。
合着就该有事,如果换了别人,肯定会琢磨出来问题的。偏偏龚卫国粗心,他就没有想一想,娘家人来给孩子过百天,完了连老婆跟着也回去了,是察觉到了他对老婆和娘家人太冷淡,还是怎么回事,总得过去看看吧?他倒好,这下老婆抱着孩子回了娘家,他可以彻底放飞了。
煤矿井下工作,下面阴冷潮湿,大部分人都为了祛寒而爱上杯中之物。龚卫国也不例外,一来工作繁重,喝酒可以解乏,二来老婆给他生了个丑儿子,心里烦闷。老婆在的时候他还有所顾忌,一旦放开了,立刻呼朋引伴,每天泡在酒里。
那时候的煤矿,对安全工作抓得不是太严格,很多工人都酒后上岗。龚卫国是井下运输队的挂钩工,那时候设备落后,全靠工人本身的灵活,这种岗位,说白了,就是老实巴交的人干不了,只有胆大妄为图省事的人才会抢着干。
当天的工作,如果龚卫国没有喝酒,应该也是很容易就完成任务的。二十八个满载矸石的矿车,按照正常遵章守纪地干,需要六钩车,但是龚卫国习以为常了,一钩九车挂了两次,最后一次居然挂了十个车。保险绳按照五个车的长度,他挂十个车,后面的五个就没办法挂了。
当龚卫国挂好车,发出信号,十个矿车轰隆隆地上去了,龚卫国还在为自己大胆利落地完成任务而洋洋自得时,意外发生了。最后一个车走到半道,由于没有保险绳的保护,过道岔时,插销跳了出来,跑车了,正好翻倒在他的跟前,自重一吨,又是满载,又是从坡上跑下来的,一下子砸在了龚卫国的腿上。
右腿多处粉碎性骨折。那时候医疗条件也落后,为了保住他的性命,矿区医院果断地给他做了截肢手术。就算这样,大家心里都明白,像这样的事故,没要了他的命,已经算他捡大便宜了。
单位找人跑到囡囡的娘家,通知了囡囡。囡囡当时就傻了,还是她的妹妹机灵,赶紧让她抱着孩子去医院。到了医院,看到那天孩子百天时好好地走得龚卫国,现在少了一条腿,囡囡抱着孩子,扑倒病床上就嚎啕大哭起来。
事情往往就是这样,没出事儿的时候,夫妻间动不动就因为一些小事儿吵吵闹闹,一旦出事了,后悔也来不及。龚卫国命是保住了,但少了一条腿,成了残废。煤矿井下工,正常上班,每个月工资还是可以保障一家三口的生活的。现在,即便单位法外开恩,给龚卫国按照工伤处理,工资就少了许多,以后的生活可就成问题了。
到现在,龚卫国和囡囡才明白,放着好好的日子不珍惜,几乎毁了一个家庭,这以后的日子,真不知道该怎么过了。小龚俊才过了百天,什么也不知道,在他妈妈的怀里,一会儿咯咯地笑,一会儿哇哇地哭。病房里的其他病人,看着这一家人,都为之落泪了。
龚卫国在医院一住就是大半年,最后单位还给他配置了假肢,从此以后,他就正式加入了单位的工残人员的队伍,每个月拿着微薄的工资,经常盼着单位效益好的时候,能给他多一点福利。
囡囡彻底醒悟了,一咬牙一跺脚,发誓再也不离开龚卫国了,以后无论生活多么艰苦,也要照顾好龚卫国,更要把小龚俊扶养大,谁让当初自己听了娘家人的话,一时大意,回了娘家,没有管住龚卫国喝酒上班上岗呢。
龚卫国丧失了劳动能力,酒是再也不喝了,哪怕是囡囡怕他心里有负担,想方设法给他买瓶酒,炒盘鸡蛋,甚至说陪着他喝,龚卫国都拒绝了,坚决不再沾一滴酒。生活上能省就省,决不乱花钱,一旦家里生活出现困难,他还会学着那些老工残去单位工会借一些钱来维持生活。
这时候,龚卫国和囡囡这对夫妻,再看自己的儿子小龚俊时,感觉不像刚出生那样丑了,没事的时候,两口子还会逗着孩子玩,家里面经常也能传出笑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