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时光流淌,洗净青青石板路。漫步古镇长街小巷,缓缓走过那一万五千块石板,捡拾一个个旧梦,丈量岁月的悠长。
街边鳞次栉比的木楼,隐于闹市的深宅大院,曾有怎样的人家,又经历过怎样的悲欢?
中堂的太师椅上,曾有长者从容地饮茶,商议家中大小事宜,或者郑重端坐,满含喜悦地接过新婚儿子与新妇奉上的茶水,在祝福中寄予殷殷期盼;院中的莲花鲤鱼水池,曾映照过怀中小儿好奇的窥探,伴随着父母的温言细语、小儿的牙牙学语;临街吊楼上,也曾有女子做着绣活,无数次抬眼望街角,等待着一个归人,在期盼与失落的交替中将心思融入绣线的绵长。
一代代人的生老病死,一个个家族的兴起与衰落,在一次次无声的月圆月缺中随水流去。
万寿宫外的绕柱长龙,依然在日月照耀中吞吐云气。能工巧匠精心打造并雕琢描绘的雕梁画栋、拔步床、衣箱橱柜、八仙桌,在时光的冲洗中颜色暗去,墙上曾经定格当时容颜的黑白照片也已变得模糊,如同人们细节被逐渐抹除、只留梗概的记忆。
精美花窗落的尘,一吹,扑面而来的是百年光阴的呼吸。这窗子,依旧迎着霞光,将更迭的四季镂刻,疏疏映入室内。
点一盏红灯笼,仿佛照见昏黄的旧时光。
二
行至漓江与马河交汇处,见一座单拱石桥跨过浅浅的江水,在一旁灰墙黛瓦建筑的映衬下,构成一幅小桥流水人家图景,平淡而又隽永。
桥身斑驳,弯拱染上苔痕。远望去,万寿桥灰白,陈旧,毫不醒目。只因她站在此处太久,从清朝光绪年间重建至今,早已与山水自然融为一体。
两端桥头石柱上蹲着小小的石狮子,虽小,却神色威严,尽忠职守,不容小觑。
朴实无华的石阶,缝隙中已长出葳蕤的青青野草。一条条石阶,连接着石拱桥身,托举起千万人踩踏的足迹,踏着有节奏感的步伐以“扁担龙”谋生的挑运工长队,过往奔走忙碌的大大小小商贩,闲步缓行的游人食客……有故事说,石阶问石佛:“为何你受人供奉而我被人踩在脚下?”石佛说:“你只挨了六刀,而我受了千万刀。”可见经历苦难带给其脱胎换骨的改变有多重要。然而,一条石阶,一座石桥,谁能说它没有平凡的伟大?无言地承受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无数次的踩踏,恰是如同千百年来抱着渺小希望、卑微生存下去的,一代又一代的最底层的民众,一面用坚毅的身躯托起沉重的历史,一面将深沉的叹息埋入自己佝偻的背。
纵是石身如铁,风雨的侵蚀也给万寿桥留下了道道痕迹,像被一条鞭子无数次地抽打,却岿然不动,仿佛一位饱经风霜的老人,有着深刻而舒展的皱纹,透彻而慈悲的目光。
万寿桥,正迎着江水,笑看数不尽的百年风雨过往。
三
当年,大圩是繁盛名镇,码头达十三个之多,分为挑水、浣洗、捕鱼、渡江、货运等用途,功能齐全,各司其职,忙中有序。白日里,浣洗的姑嫂大娘成群结队而来,色彩斑斓的衣物在江水中舒展,开出一朵又一朵的花;捕鱼者一次又一次在江面上撒开大网,捕捞维持生活的希望,最终在夕阳中归家去;客运船只上下的人们比肩继踵,熙熙攘攘……夜幕降临,江边夜市喧嚣,灯火如昼,多种多样的特色美食为大圩增添了极大的魅力,被誉为“风味小吃展厅”,引得食客空腹垂涎而来,且逛且吃,餍足而归。
而今,沿着江畔漫步,踏着如茵青草,看岸边放牧的牛吃着草,小孩在追跑嬉闹,还有年轻人骑着车在草地旁的路上来回练习;靠岸几条游船,对岸是磨盘山、毛洲岛。闲适、安宁而愈显空旷的江边,叫人难以想象当年十三码头的繁华。
大圩镇,这个曾经因南来北往的商贾在此云集、穿梭如织的客货运船只在此交汇、人丁兴旺商贸发达而得名为“大圩”的地方啊,密密麻麻停靠的船只,来来往往扬着的船帆,挥洒汗水装卸货物的劳力,都已消失在岁月长河中。还有那高亢的号子声、繁杂的商贩叫卖声、临江酒楼上曼妙的弹唱声,都已沉寂在潺潺流水声中。
码头边上的石碑刻着明朝解缙的诗:“大圩江上芦田市,百尺清潭万竹围。柳店积薪晨昏后,壮人荷叶裹盐归。”
江风送来老人的歌声,歌词拙朴,调子拉得很长,颇有沧桑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