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爷爷还没叫出来,就被人一把捂住嘴巴。我爷爷被吓得一头虚汗,抬眼一看,原来是老魏。那老魏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三个老爷们大气都不敢出,见到了他们平生最恐怖的场面。
此时天色已黑,我爷爷估摸着时间,已经到了八点多快九点的样子。远远近近除了夏虫儿嘶鸣,和指挥部里面传来的喧哗,就是远方村庄传来的几声狗叫。就在老魏捂住我爷爷嘴巴的那一刻,除了指挥部里面的喧哗,那夏虫儿的嘶鸣和远方的狗叫,忽然一瞬间消失了。就在这些声音消失的一瞬间,那河岸上起了一阵雾气。
指挥部的人也听到了那河岸上发出来的哭喊,丁建国带着人走了出来。那几个人手上拿着手电筒,不断的往哭喊的声音处照去,除了大雾,什么都看不见。丁建国清清嗓子,呵斥道:“牛鬼蛇神,给我发照明弹。”丁建军话音刚落,就见旁边一个人手持一把粗筒子短枪,往那雾气中打去。只见那短枪中呼的一声,一颗红色的闪光冲着雾气上空冲了过去。在红色闪光的照耀下,只见那雾气中影影倬倬,仿佛许多人踏着树林中的污泥沉重的往河岸上攀爬。
丁建军一看,脸色变了一变,嘱咐道:“联系当地公安局。”说完这句话,又说道:“带上武器跟我来。”那几个丁建军的手下,从身上掏出了手枪,还有拿着步枪的。我爷爷当时就惊诧,心说这丁建军到底是什么部门的干部,怎么人人还都配枪呐?心中禁不住一阵担心,真怕这王八蛋当场把他们爷俩就地正法了。
那李干部和周干部没有枪,互相看了一眼,在对方的脸上都看到了恐惧的神情。等丁建国走了之后,李干部连同周干部急急忙忙来到我太爷爷的草棚外面,轻声呼喊:“老沈,老沈。”我太爷爷三人耳中已经堵了棉花,根本听不见李干部的呼喊,但是手电筒的光还是可以看见的。我太爷爷爬起来,凑到草棚门口,一见是李干部,赶紧招呼:“快进来。”李干部和周干部进了草棚,我太爷爷也嘱咐了两人几句。但李干部和周干部还是有些疑惑,李干部说:“老沈,我得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呀,不然我这么躲避良心难安。”我太爷爷气恼之极,悄声说道:“李干部周干部,你们是好人,就相信我这一回。你一会儿就知道是什么东西了。但是你俩一定记住,等一下无论听道了什么,看到了什么,一定不能吱声,也不要动。要不然,咱们爷几个,小命难保。”
那老魏也用沙哑的声音说道:“你俩信不过他,还信不过我这个乌鸦嘴吗?”
那李干部还想说什么,周干部扯了一把李干部:“这老魏原来是县里三元观的道士。”李干部一听周干部这么一说,再不犹豫,闪身进了草棚。本来这草棚是工地上储存引火的柴草用的,里面本就狭小,三个人挤在里面倒是绰绰有余,又加上两个老爷们,就拥挤了很多。但是危急时刻没有办法,大家将就将就吧。
后来我很不理解为什么一定要挤在那个草棚里,不能去别的地方躲藏,或者直接跑了吗?我爷爷说:“哪里敢跑,还没跑出河堰,就会被那些人抓回去,又是少不了毒打一顿。而且那草棚是搭在几棵柳树底下的,属阴辟邪。”
李干部和周干部挤进去之后,就被我太爷爷用棉花絮子堵了耳朵。但就算是堵了耳朵之后,外面那些凄厉的哭喊依然是入人心脾,不过到底是好多了。
丁建国领着那些人,在河堰上越走越远,手电筒的光芒在河堰上散乱的照着,人群中时不时闪过一两个光亮,几人耳中随即响起沉闷的枪声。但就一会儿工夫,那河底的雾气就弥漫开来,一直散到了河堰之上。先是还能看清楚手电筒的光芒,再过一会儿,几人眼前漆黑一片,除了眼前的雾气,不要说那手电筒的光芒,便是近处的东西一点儿都看不清楚了。而且几人耳中,除了那凄凄惨惨的哭叫,再没有其他一点声音,沉闷的气氛越来越压抑。
我爷爷说,当时的心跳快极了,浑身都裹在那种雾气中,一个劲儿的冒汗,背后湿的难受,那汗水都淌到腚沟子里去了,痒痒的,想伸手挠挠,可是一动都不敢动。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又传来许多沉闷的枪声,连续不断,一个劲儿的咚咚咚,紧接着就是凄厉的呼号,然后是惨叫。没一会儿,就听远处的河堰一个接一个沉重脚步声,我爷爷分辨的出来那是人快速的奔跑。但是这些脚步声很快就被惨叫声取代,后来又是哗啦一声,那是帆布帐篷被撕开的声音。
我爷爷说:“当时那个怕的哟,耳朵都被堵住了,怎么那些声音还是那么清晰,就像是在耳边的一样。”
就在我爷爷他们紧张的要命的时候,忽然一个人冲到了草棚之前,大声呼喊:“救命,救命……”我爷爷看得清楚,那人就是丁建国,满头大汗,脸上全是惊恐,脑门上也都是血。那丁建国都冲到草棚门口了,伸手去拉草棚的木栅栏门,眼看那手就要碰到木栅栏门了,就见那丁建国身子一滞,猛地往后窜去,仿佛被什么东西拉到雾中去了。
李干部反应极快,一见丁建国被什么拉走,连忙起身想去帮忙。可是他再快也快不过我太爷爷,被我太爷爷一把薅住他脖领子拽了回去。李干部还想挣扎,一眼看到草棚外面的景象,顿时身子一僵。我爷爷也坐了起来,本来还想帮助我太爷爷去摁住李干部的,可发现李干部神色有异,顺着李干部的目光往外一看,也是瞬间僵住了身体,呆立在那里,一动不敢动。
按照我爷爷的描述,那晚所见的东西,直接改变了我爷爷的人生走向。草棚外的那个东西,明明是有手有脚有脑袋,但偏偏不能称之为人。我问我爷爷:“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爷爷说:“要准确的描述的话,那就是人网,由腐烂的人长成的一张网。”
草棚外的那个东西,明明是有手有脚有脑袋,但偏偏不能称之为人。我问我爷爷:“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那草棚的外面确实是人网,只不过因为当时起了大雾,又加上天黑,看不甚清楚。还是在丁建国带来的手电筒的照耀下,影影绰绰看到了一些东西。
有被烧焦腐烂的人脸,还有塌了窟窿的后脑勺,腐烂破败的手臂,藏在肚子里的人脑袋。
我爷爷描绘道,要具体说,就是人长拧巴了,一个人长得跟个树杈子似的,上面七八只手。而这些树杈子还连在一起,连接这些树杈的,说不清楚是什么东西,就好像是骨头搭着烂肉。
那些树杈,有长三条腿的,有长五条腿的,也有生了七八个脑袋的。那些脑袋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还有婴儿模样的。偏偏那些脑袋,一个个都还活着。脑袋下面还挂着许多血肉,无数水蛭一般的东西在那些血肉之中钻来钻去,发出腻滑的声音。那些脑袋不断的转动观望,仿佛在寻找着什么。
这些树杈连在一起,缓慢的向前移动,一边移动那些脑袋一边哭嚎。特别是那些小婴儿模样的脑袋,哭声尖利,但是看那表情,又像是狞笑。
在这些脑袋中,我爷爷看到了四五个认识的人。如果说这四五个还能称之为人的话。这四五个脑袋,紧紧的挤在一起,长在一个肥硕身体的腋下,就像是一棵树上结的几颗果实。那四五个脑袋,似乎还没有彻底死去,脸上充满了惊惧,在那肥胖的身体上哭嚎。那哭嚎的声音听起来分外糁人。
那肥硕的身体缓缓走过之后,我爷爷发现了一个更加渗人的场面。只见一条宽阔肉墙的一端紧紧的黏在那胖子的身后,使得那个胖子走起路来很是费力。那肉墙的皮肤结实紧致,但是有很多地方被炸裂开来,露出里面并排的白骨。我爷爷认识那些骨骼,竟然都是人腿骨和手臂骨头。肉墙之下,连接了一条条长腿和胳膊,许多手脚支撑在地上,前后并列往前行进。肥硕身体往前走一步,那肉墙就挪动一份,那肉墙的上边排着一溜十几个脑袋就跟着晃动一下。
那十几个脑袋的主人我爷爷也见过一些,其中就有河堤上死去的那十一个人。那些脑袋在那肉墙之上长的歪七扭八,但无一例外都在嘶声哭嚎。
而那肉墙上的最后一张人脸,就在刚才,才来到过这草棚栅栏的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