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花秋月何时了”是李煜的传世作品《虞美人》的名句。鉴赏这句妙语,我们很容易将赞赏的目光投至“春花秋月”上。确实,两个极具审美意涵的意象“春花”和“秋月”能把我们引至一个妙境。这两个意象并非实写,而是用来指时间。把抽象的时间形象化,给人画面感。将不可捉摸的时间以视觉的形式明朗化,妙不可言。但是,这种形象化的表达方式在中国古诗词里俯拾即是,没什么特别之处。本句的特别之处在一个“了”字。
“了”,不但笔画简单,意思也简单。它简直就是口语,通俗得无法超越。
简单、通俗也就罢了,偏偏又搭上婉转含蓄的风车,让你看得透而不通。“了”的意思有可能是“完结”,那么这句诗的意思就是:一年什么时候完结。“了”的意思也有可能是时态助词,那么这句诗的意思就是:都什么时候了?专家的解读多为前一种,一般的诗词爱好者则偏向后一种解读。
含蓄婉转本属于复杂,与简单无关。李煜的一个激灵,让简单分泌出复杂,不得不说是上天的恩赐。但凡灵感,不管是自然领域还是艺术领域,都是天赋的偶得,是平时无心插柳的自然天成。人在情感堆积、从而心弦颤动的时候,脑海里便会浮现出类似量子纠缠的奇妙景象,平日殚精竭虑、拈断胡须也抓不住的妙语瞬间弹射而出,被你俘获。
“春花秋月何时了”的“了”的含蓄源于错觉,而错觉又源于歧义。错觉造成的审美体验远高于形象美,它充分满足了人沉迷于朦胧境界的心理。这种境界实质上是自由境界。超越功利的错觉可以让灵魂在“无所待”的幻境自由飞翔,那种至高的愉悦感是一种高峰体验。
当然,平时诵读“春花秋月何时了”,并不能产生高峰体验,这是由于我们心中塞满功利的尘杂,难以进入自由境界。只有在某个可遇不可求的沉浸自我而不能自拔的时刻,——也就是扫除了尘杂——你才能让自己漂浮起来,进入自由境界。
李煜的灵魂能够脱尘入玄,与他对绝望的深刻体验有关。一个人,一旦断了一切念想,灵魂就会褪去尘俗的色彩,变得冰清玉洁,世间所有花草风物,皆可在情、虚中自由穿梭。
李煜如果仅仅是一个像秦王汉武那样了无情趣的帝王,那么就不会对春花秋月有什么体悟,更不会丢掉理性去作无谓的呻吟。可悲的是,才情加身,率性无忌,断了卿卿性命。感慨之余,我们不妨换个角度思索,假如李煜保持理性功利,苟延残喘,保存余年,中国的诗歌花园里是不是少了一朵别样的花朵?那入心入肺的“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也不会绽放出来。
凡人能编织出非凡之语,方显其平凡。凡人偶入妙境,不改平凡的原色,方有余温暖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