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万事消磨尽,只有清香似旧时
采得黄花作枕囊,曲屏深幌闷幽香。
唤回四十三年梦,灯暗无人说断肠!
少日曾题菊枕诗,囊编残稿锁蛛丝。
人间万事消磨尽,只有清香似旧时!
——陆游《沈园》
记得多年前最喜欢的一道菜叫松子鱼,读书时下馆子的机会不多,每次妈妈去学校看我,必带我去饭店搓一顿,每次都要点这道菜,当看到那一整条造型别致、色泽金黄、浓汁覆盖的鱼儿端将上来,顿觉一场盛宴就此开启,酸酸甜甜的味道让舌尖、味蕾以及真个身心都舒展开了,人生最大的快事莫过于此。
单身时,一领了工资就呼朋唤友且为乐,一次与舍友到街边的大排档打牙祭,依旧点了松子鱼,想想一道菜不够,又点了两样,还觉得少了,一时不知再点什么,便说先这样吧,不够再点。结果那松子鱼一端上桌,顿时惊住,盛鱼的盘子快有半米长,那条肥硕无比的松子鱼堆满整个盘子,高高耸立,别说两人,三四人吃都足矣,我们愣了两秒钟,想起方才还嫌菜不够,一时狂笑不止。那一顿,吃得不知有多放肆和惬意,吃到兴起还笑说,如果谁会做松子鱼我就嫁给谁,年少就是任性,将终生轻易赋予了一条鱼。
结果是嫁了,先生却不会做松子鱼——海誓山盟都会改变,年少时的一句玩笑话又怎能敌得过人生的变数?
如今,似乎难寻到这道菜了,即便有,也是小气得很,再无当年大快朵颐、酣畅淋漓之感,亦不是旧时的味道。
还有那寻常巷陌里的各色小吃,琳琅满目,充满烟火气息。曾为一碟粉饺望眼欲穿,苦苦排队等待,芋头糕、马打滚、豆粉馍也是极爱的,每样都要尝遍了才甘心,那日复一日的热火朝天、人潮涌动仿佛永远不会改变似的,成了亘古不变的风景。
俱往矣。
光阴匆匆流走,留下的唯有怀念。许多旧时的感觉、味道、文字、音乐、场景偶尔电光火石般闪过,让人回味许久,任时光慢慢磨着,丝毫没有磨去它的厚重和韵味悠长,它们蛰伏于黄昏里、水云间、雨巷中,在某些日子苏醒过来,慰藉着苍凉的心。
自小就是喜欢躲在暮色下的人,以致于十八九岁时曾有人看过我的文字,以为我是个老气横秋的男子,见到我不觉讶然,透着洞悉一切的文字与我的年龄极不相符。
可那确实是我。
童年时,寒暑假除了写作业,更多时候喜欢在家里独坐一隅,那时屋子光线不好,在一扇透着微光的窗下,喝着爸爸的茶,把自己埋在旧杂志里,《大众电影》、《知音》、《大众摄影》等等,把里面觉得最美的图片和文字一一剪下来,一张张贴在笔记本上。那时最喜欢的是周璇、王丹凤、龚雪,她们才是真正的风华绝代,天然去雕饰,一颦一笑都不媚俗,即使黑白照也是惊艳,现在的明星对于我,已是除却巫山不是云,她们空有一副人工造就的皮囊,眼神却是空洞无物,经不起岁月的考验;对摄影作品一无所知,那时毕竟还是浅薄,选的尽是美景之类的图片,不明白为何看上去不是很美的照片偏偏得了一等奖,如今回想起来,那才是真正富有内涵和故事的精品。
大量的时间都沉浸在清淡如水的日子里,乐此不疲,如果谁扰了我,我会生气,妈妈让我上街逛逛,勉强去了,却无法适应街市的车水马龙,找不到方向,也不知如何与人交谈,最终躲回暗处,守住那一方寂寞,方才安心。
岁月已老,性情渐变,仍然留恋那些旧日时光,如同多年前与玩伴们摇着桂花树,摇落一地花蕊星如雨,满地幽香,拢起来却不过两个手掌,其实要的不是花,而是握满花香的感觉,整颗心是丰盈的、无忧的、散淡的。
其实多数人大都如此,一生鲜衣怒马,游戏人生,待到暮年,方知最美的时刻,是坐在旧时院落,一杯清茶在手,或呆坐,或听风,或赏雨,或什么都不做,只做回自己,繁花不惊,心素如简。一花一草,一石一木,都印刻着昔日时光的气息和味道,一遍遍的回味,回想那个曾经幼稚、纯真、轻狂却又无法回头的自己。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细想来,凡事皆可不问因果,淡淡一笑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