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分班结束我走进高三教室第一眼看到班主任脸的时候,我就知道,吾休矣。
班主任依然是我高二时的语文老师,她年轻、和善、平易近人、课也讲得不错,我对她本人没有任何意见。令我发怵的是她在高二施行的“人人有活干”的政策。人人有活干,这在高中是全无必要的,高中生的生活、目标都很简单:好好学习就行了。这个政策的目的在于增强班级凝聚力、加强班级每个人的集体责任感、班级归属感和认同感。
我恰好是那个唱反调的。
当然是在心里。
首先,我对于集体一直没有什么好感。尤其是这种我被动选择的集体。别人不和我说话我也绝不会试着跟他们说话,而且我觉得没什么不妥。
其次,高二的时候,有人管擦黑板,有人管水桶,还有人管在黑板上抄课程表......更不可思议的事,抹布竟然也有人管。很多简单的事非要掰开了揉碎了分摊到每个人头上。我对此感觉十分诧异。
我已经诧异了整整一年。
我是管抹布的。
同僚戏称我为“抹管”。
这很不好笑。
其职责就是在值日大扫除后清点抹布数量。
无法理解。难道还会有人私自卷走一块抹布不成?
在无法理解、充满疑惑的心境中,我从高二升到了高三。
而当班主任分配完职责之后,我疑心更甚。我竟从即日起要开始管别人睡觉。
高中的早自习和晚自习我再熟悉不过,但偏偏到了高三加了一个午自习。选择午自习就要选择在学校睡觉。
但午自习重要的不是睡觉。
是会有各科老师挤在这一丁点的时间里给你做几道选择题。然后他讲。你听。耗时半小时左右。
然后是睡觉。耗时四十分钟左右。直至下午第一节课开始。
我的任务是在课前十分钟把全班人叫醒保证他们以清醒的精神状况听课。
一时间我脑子里闪过了两个问题。
1.如何睡觉?
我不是不知道怎么睡觉,我只是不太清楚怎么在教室睡觉。这里我要提一下,我家距离学校步行至多需要八分钟左右,也就是说我是“走读生”。我只在床上睡过觉,从未在桌子上睡过觉。趴在桌上,腿麻、背痛、颈僵、腰酸,极为不适。上课时我也从来不困,毫无睡意。课堂气氛紧张,况且不是老师说话就是学生窃窃私语,实在和睡觉无半点关系。但同学们似乎习以为常,司空见惯,毫不在意。高一时有一同学,竟能在历史老师金钟铜锣般的嗓门下呼呼大睡,惊为天人。
2.如何叫人起“床”?
措辞是需要斟酌的。“早安、午安、晚安”是问候词,是对醒着的人说的,没法作为催促的话。而且从音上讲太轻、太短。我需要在爆破音和长音里选择。
在我举棋不定的时候,同桌说:醒醒啦~不就挺好的吗。
我想都没想就应允了下来,反正是他说的。
由于我一直没明白怎么在桌子上睡觉,所以这四十分钟我一直很清醒地坐着。百无聊赖,我盯着表。
我在等。
等时间。
不是赶时间。
赶时间是要缩短做某事的时间。
我无事可做。
唯有等。
“醒醒啦~”
当我终于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当我终于意图叫醒全班人的时候,当我终于扰了四十多个人的清梦的时候,我知道:我惹上了一个十分棘手的麻烦。
不是五五开。
不是六四分。
不是七三成。
不是八二算。
不是九一头。
是十分十。
十分十的麻烦。
因为在短短的几秒后,我已感受到了怒意。
怒发冲冠。
当我后来被别人吵醒而不是被闹钟吵醒的时候,我想到那时的同学们,我才有点感同身受,甚至有点惺惺相惜。
这是一种极不愉快的感觉。
先醒的闹出动静进而带动后醒的人。那时我才真正明白了什么叫“纷纷”。
人们正要纷纷醒来。
我已料想到马上会发生的事,怒气是要释放的。
不能躲,话已出口。
不能逃,门窗紧闭。
不能退,无路可退。
但我也不能抗,以一己之力独挡全班怒气无异于螳臂当车,以卵击石。
我只好趴。
我只有趴。
趴在桌上,装一个未醒之人,装一个姗姗醒来之人。
未几。
举座皆醒!
满座皆怒!
却寻不到那个发声者。
我正暗自窃喜逃过一劫,一抬头却发现周围几人正在盯着我看。
我暗道不好!原来忽视了一个基本的物理常识。
双耳效应!
应该说,高三这一年,我中午都是过的极为忐忑的。睡姿别扭无法入睡,恍惚之间又想到要叫人醒来,便立刻毫无睡意,暗自担忧起来。但不叫醒同学,上课老师们又要责问于我。大声过于突兀,小声又不至叫醒,真是妙极、痛极、恨极。其实也许我向班主任说明原委,也许能找到更好的解决方法。但我非但不敢,更是怕老师同学的所言所思。每每想到这点,便匆匆打消了念头,就此作罢。幸而有一位同学知我胆小如鼠,谨小慎微,杯弓蛇影,投鼠忌器,便主动担了下来,与我一同开罪于全班同学。对此我实在是感激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