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极其突然,蓝千山措不及防,大惊失色。正当此刻,一道灰影已自身旁闪过,掠至一人一马前。那人左手一探,已抓住蓝千山右腕,右掌挥出,正划在马缰上。马缰是熟牛皮所制,本坚韧之极,但在此人手掌一挥之下,如被利刃削割,登时纷纷断裂。缰绳一断,那马悲嘶一声,直坠下谷中去了。蓝千山愣了许久才回过神来,看清此人正是提调总捕衙门的捕快凌烟阁。
从蓝千山牵马上石梁到马坠谷,不过电火石火间之事,群雄呆得一呆,不由齐声喝采。须知此事说来容易,但若当真出手,只有反应、轻功、掌力、胆识都臻一流之境,才能在此间不容发之际一击成功,若迟得片刻,蓝千山纵然不被马拉得坠下谷去了,也必是狼狈已极。
众人采声歇了一阵,才听到谷底遥遥传来轻微的沉闷一响,想是那马才落到谷底。
金满堂笑道:“凌老弟好俊功夫。不知是塞北神刀门下,还是甘州霹雳刀传人,抑或川西雷神霸天刀弟子。”他一气连说江湖上数个使刀的名家大派。
凌烟阁暗道:“这姓金的眼光当真厉害。他竟然看出我这一招是以掌作刀而非掌法。纵然如此,他毕竟也看不出这招‘切金断玉’是我五行门下的剑法而非刀法。似五行门这等小门派自然是不入金满堂这些武林大豪的眼。只怕再猜得十次八次也未必猜得到。”他只微微一笑道,“金堂主谬赞了。这些名门大派,凌某不敢高攀。”
蓝千山大窘,讷讷道:“多谢凌捕头相助,各位见笑。”他迟疑片刻,又踏上石梁。此番加了小心,自然有惊无险,直走过去。
不过一袋烟工夫,七人过了石梁。待双足踏上平地,群雄暗自呼出一口气。一口气刚松,众人抬头见两座断崖立在眼前不远处。断崖前是一大片空地,足有几十丈方圆。空地上错落排列着十余间石屋。
虽然断崖离石梁不甚远,但与那处的雾气氤氲又是大不相同,仍旧被白雪覆盖。两崖并立,期间一条窄道曲折盘旋。这十余间石屋虽貌似杂乱无章,细看间却又暗合阵法,似在守护着这条小道。
云展指着石屋道:“此处是我忘忧谷的马厩。此去的小路太过崎岖,马亦行不得。那两崖对峙处便是忘忧谷口了。”众人听他一说,不由点头。还未进谷,单看这谷前的布置,便如几道关口。寻常人等要想进谷都非易事,何况公然挑战?难道那对头当真如此厉害不成?
群雄把马都交付给石屋中的庄丁,随云展踏上那条崎岖小路,欲向谷中走去,却忽听有人喝道:“等一下!”“且慢!”这两个声音几乎同时传入众人耳中,但一个娇柔,一个苍老,显是两人所发。
群雄扭头看去,只见两条身影刚从薄雾中穿出,正掠过谷口前的空地。众人眼前一花,这两人已站在面前。凌烟阁不由皱眉,心道,“怎地越来人越多了。那对头当真如此了得么!”他凝神看去,见抢在前面的竟是个娇媚少女。
那少女一头乌云长发散散地披在脑后,肤光胜雪。一黑一白映衬下,越发显得她眉淡口小,唇红鼻翘。她一身紫色斗篷被山风鼓起,似波浪般翻卷;斗篷下劲装束结,丝绦斜飘,连同一双小蛮靴都是淡淡紫色。这少女站在当地,似笑非笑,眼光上瞟,眉眼如画,一副浑不在意的表情,在这关外肃杀之地和一众须眉中便如雪地中盛开了一朵盈盈的紫色牡丹。
凌烟阁忽觉心中一起一沉,同时听到自己脚下的雪被踏得“格支”一响。他竟不敢再看,忙将自己眼光投向少女侧后的那人。
那人个子瘦小,几乎被少女高挑的身材挡住。他见众人眼光从少女身上移向自己,便踏上一步。只这一步,群雄便是一惊:别看此人须发已白,瘦瘦小小地貌不惊人,但却龙行虎步。他一步迈出,身前身后竟是百步威风。
云展见又有人来,微感诧异。他忙迎上前拱手道:“不知二位光临弊谷,有何见教?”那少女下巴微翘,扬起一道优美的弧线,“你们忘忧谷不是大撒英雄贴么?”
云展道:“姑娘是……”他口中对答,脑子中却在急速盘算,这两人是什么来历,怎么知道忘忧谷请人助阵的事。少女见他迟疑,轻笑道:“天北海南,风云雨雪。你还不知道么?”
云展闻言,恍然大悟。原来这少女是北天厉家的。“风云雨雪,天北海南”这句话在江湖中流传甚广。
当今武林十三世家中最为煊赫的莫过于“风云雨雪”四大世家――听风阁乔家、行云楼展家、沐雨轩君家和映雪堂曹家。“天北海南”却是指的南海容家与北天厉家。容家与厉家虽然与其它七家排名在四大世家之后,但早在四大世家崛起前便雄霸江湖。那时的江湖中只有“天北海南”,没有“风云雨雪”。四大世家崛起后,倒把“天北海南”两家比下去了。
这少女既然说“天北海南,风云雨雪”,将“风云雨雪”排在容家与厉家后,自然是这两家的人了。容家远在南海,眼前这少女必是北天厉家的人无疑。
云展忙道:“恕罪!恕罪!原来是厉家小姐到了。厉门主可好?”那少女听他辨出自己,展颜一笑,“我爹很好!不过,可不是他让我来的。你们也不要告诉他啊!湘儿见过各位!”
她说个“见过各位”,却不施礼,只眼波流转,刹那间与众人打了个招呼。凌烟阁听她是厉家的小姐,心中一动,更不敢去看她眼睛。
云展一听,心下也了然,“谷主吩咐发帖请北天厉家的人,但却知厉掌门平素淡泊,料定他多半不会前来。这少女不知怎么得了消息,背着她父亲跑来。真是年少不经事!”
他心中如此想,脸上却不动容,只淡淡道:“幸会!”便转向那瘦小老者。
他刚要开言,猛然看见老者身后背着的一对九节钢鞭。这对钢鞭与竹节无异,通体幽绿,只是要粗了一倍不止。鞭梢飘穗晃动,似是竹叶模样。如此硕大的一对钢鞭背在这瘦小的老者身上,十分刺眼。
云展一见,更无怀疑,道:“原来余老爷子有暇驾临,敝谷上下不胜之喜。”众人本不知这老者是谁,听一声“余老爷子”出口,多半恍然大悟,这老者竟是关外享名四十余载的“八极雷神”余破阵。
众人皆知余破阵与忘忧谷前谷主云卷舒乃生死至交。当年云卷舒力战冷寒门主梁佐天而亡,余破阵迟到了一步,只赶得上给他办理后事。
金满堂暗自皱眉,“忘忧谷有事,云家第一个想到的就应该是余老儿。如今怎会没有请他?当真奇怪得很!”果然,他正在思量,余破阵已开口,“忘忧谷有事,居然也不知会老朽一声。不知这是云总管的意思,还是云谷主的授意?”
他一开口,声若巨钟,震得众人耳中嗡嗡直响。云展忙陪笑道:“余老爷子莫怪。敝谷主和在下都怕您老年事已高……再说,这里有这许多英雄豪杰,也不怕了那对头……”
他话还未说完,余破阵已抢道:“这么说是嫌我老朽不堪用了,算不得英雄豪杰了么?”云展见他脸上怒气渐增,不敢再多所解释,只得又笑道:“既然余老爷子来了,敝谷主自然是喜出望外。放眼这关外,若您老称不得英雄豪杰,可也就没人当得起这四个字了!”
余破阵听他一说,脸色稍和,点头道:“那就快走吧!我也多年未见念裳了,这小丫头现在好么?”
云展听他竟称谷主云念裳为“小丫头”,这话接也不是,不接也不妥,便愣了一下。好在余破阵也不计较,当先迈开步子,抢过众人上路去了。厉湘见这老者如此威风,众人神色间颇为钦服,心中不快,微一跺足,跟在后面。
凌烟阁坠在后面,见山道崎岖,仅容一人通过,左转右折,七拐八弯。两旁断崖虽不甚高耸,但凭自己武功,要攀上也需费一番周折。
他偷眼看那少女厉湘,见她眼光闪烁,不时四处张望,处处透着惊奇,不由暗笑,“这丫头当是来游山玩水的么?”他想着想着,脚步不由慢了下来,凝望厉湘背影。“既是厉家的小姐,若有凶险,自当护她周全!”
山路盘旋了一阵,终于放宽。群雄放眼四顾,见山峦苍茫,雪色耀眼,远处雾气蒸蔚,氤氲缭绕。众人精神也为之一振。
云展当先疾走数步,再转过一弯,回首道,“这便是了!”群豪鱼贯跟上,不由眼前一亮,偌大一座庄子便立在眼前。只见这庄子随山势起伏绵延,几进几出,看不到头。庄中建筑虽看不清,但整体之势左右得配,前后呼应,当真不俗。
余破阵驻足拈须叹道:“山河犹在人已寿,一别如梦三十年!”山风吹过,掠起他白须白发。凌烟阁心中一动,“岁月催人老。百年风云,转瞬即过。想当年叱咤风云的江湖人物,如今不过都化作谈资罢了。武林中人争来夺去,究竟为的什么?”
他伫立片刻,才回过神来。云展已当先进庄去了。群雄随云展拾级而上,穿门而入,见庄内别有洞天,画廊回环,曲径九转,楼阁层叠,参差巍峨。
院子重重而进,不知几层。约一盏茶时分,再穿过一层门去,院势开朗,云展拱手道:“这便是我谷中的清乐忘忧厅了!敝谷主在此恭候!”凌烟阁抬首,见厅门上悬着一块横匾,匾上“清乐忘忧”四个字俊逸飞扬,隐有一份超脱尘世的不羁。(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