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土高原山腰上的村庄,我清楚的记得,初春的清晨,薄雾缭绕将远方峰峦叠翠晕成水墨青山,烧柴的味道在清冷中肆意散漫,烟囱叹出缕缕炊烟,清风微凉,吹开火红的人间。
我满院欢腾,阳光恰洋溢脸庞,抬起头闭上眼睛,金色的光辉挟着清冷的安然,心中对那温暖萧瑟的光芒的挚爱经久不熄。
姥爷挑水从小坡尽头金色的阳光中晃晃悠悠走来,我确信他是身上有光的人,温和、悲悯的光,能唤醒炫彩的生命。
我跟在他身后走遍田野高山,暮鼓晨钟里的童年春意盎然。他捡来路边小石,用毛笔细细勾画成小孩儿的笑脸,憨态可人的小猫小狗。他把废弃的木板塑料做成小木柜,小碗勺。他把支杈横生的木桩雕琢成木马,我曾骑着威风驰骋幻梦王国。
他讲那些神奇的故事传说滋养我好奇爱幻想的世界。夜晚开门把装成妈妈的狼引进家被吃掉的可怜的姐妹,画里的仙女趁农夫田里干活偷偷为他洗衣做饭终成眷属,为救村人性命一屁股坐在水井上止住洪水自己变成一尊石象的勇敢的姑娘,进京赶考午睡在佛像脚上的书生令佛祖敢怒不敢言,原他是文曲星下凡……
奇异、悲凉、温情、谄媚、阴暗、正义、丑恶、真善……一幅人世间壮阔的画卷在我眼前蔓延铺展开,在朦胧的脑海里无限膨胀。那时我的世界混沌无知,怎能预料如今这人间事会如此来势凶猛。
他坐在院墙低矮的石阶上,在长长的烟斗末端装一撮烟叶,轻轻地嘬,缓缓地吐,眼睛失神地望着远方,长久不语。我坐在他身边歪着头,在烟雾缭绕里看他的脸,他的眼神是温和的,我生来善感的心分明感知到闪烁的哀愁,只是那时我怎会理解他的哀愁是怎样深重。
我把童年和他遗失的光藏在小院儿,繁杂荒芜的世界,无常莫测的命运,因为厌恶而沉沦,总要凭着那光起死回生。
从不相信来世、天堂,我念他亦或漂泊到天涯,如这世上善变脆弱的人情般,转身已各自天涯。在那飘渺的天涯,他温和、悲悯、伤感、哀愁,只与我们再无关,永不再见。
他坟前小树在这春寒料峭中依然枯枝横生。
这一世繁花已落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