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林晓,三十岁,在城里混了个小白领,日子过得马马虎虎。去年十一月,我接到一个电话,说我妈没了。心脏病突发,医院没抢救过来。我当时脑子一片空白,手机差点掉地上。妈才五十七岁,平时身体挺硬朗的,怎么说没就没了?
我请了假,买了张高铁票,颠簸了五个小时,回到那个我十几年没怎么回过的南方小县城。一下车,空气里那股潮湿的泥土味儿就扑鼻而来,混着点烧秸秆的烟味,熟悉又陌生。县城还是老样子,街边的小店招牌褪了色,路边电线杆上贴满了办证广告。出租车司机是个大叔,操着浓重的本地口音,问我:“小伙子,回哪儿啊?看你这打扮,城里来的吧?”
“老街,平安巷。”我说,嗓子有点干。
“哟,那片老房子?啧,怪偏的。”他瞅了我一眼,没多说,发动车子就走。
平安巷在县城边上,属于城乡结合部,房子大多是八九十年代盖的砖瓦房,低矮,破旧,墙皮斑驳得像得了皮肤病。我家那栋老屋还在巷子最深处,灰扑扑的,门前一棵老槐树,枝丫伸得像要抓人。推开铁门,吱吱呀呀的声音让我头皮一紧。屋里一股霉味,窗户玻璃脏得透不进光,客厅的家具上蒙了层灰,像是好久没人住过。
我妈这几年一直住这儿,一个人。她不肯跟我去城里,说住惯了老房子,城里空气不好,吵得慌。我每次打电话,她都说挺好,没啥事。可现在人没了,我站在这空荡荡的屋子里,心里堵得慌,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晚上,我简单收拾了下,睡在妈的老床上。床板硬邦邦的,枕头还有股淡淡的药味。半夜,外面风刮得呼呼响,老槐树的影子在窗帘上晃来晃去,像个人影在走动。我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全是妈的事。她心脏病啥时候有的?我咋一点也不知道?
第二天一早,隔壁的老王头来敲门。这老头六十多岁,退休前是厂里的电工,热心肠,就是嘴碎,爱讲些有的没的。他一进门就叹气:“晓啊,你妈这事,太突然了。唉,人呐,说没就没。你节哀啊。”
“王叔,谢谢您。”我挤出个笑,“我妈……平时身体咋样?她没跟我说过啥心脏病。”
老王顿了顿,眼神有点怪,像是想说啥又咽回去了。“你妈啊,平时挺好的,就是……唉,年纪大了,身体总有些毛病。”他岔开话题,“这老屋你打算咋办?卖了?还是留着?”
“还没想好。”我随口应付,心里却犯嘀咕。老王这反应,咋感觉藏着话?
他没多待,寒暄几句就走了,走之前还扔下一句:“这房子老喽,住着怪阴的,早点处理了吧。”这话让我心里更不踏实。这破房子有啥问题?不就是老点、破点吗?
接下来几天,我忙着处理妈的后事。火化、葬礼、通知亲戚,忙得脚不沾地。县城这地方,办丧事讲究多,七七八八的规矩让我头大。邻居们来帮忙,送点米面,嘘寒问暖,但总有人在我背后窃窃私语,眼神怪怪的,像在防着我。
丧事办完,我开始收拾妈的遗物。老屋不大,三间房,一个小院子,东西却多得吓人。衣柜里全是妈的旧衣服,叠得整整齐齐,角落还有个木箱子,锁着,钥匙不知道在哪儿。我翻了半天,找到一本老相册,里面全是泛黄的照片。有我小时候的,有妈年轻时的,还有几张不认识的人。其中一张照片让我愣住了:妈和一个年轻女人站在老屋门口,俩人笑得挺开心。那女人看着二十多岁,穿着件花衬衫,眼睛大大的,挺漂亮。
照片背面写着两个字:阿兰。
我脑子里嗡了一下。阿兰是谁?妈从没提过这号人。我又翻了翻,找到一封没寄出去的信,信封上没写地址,只写了“给阿兰”。我拆开一看,里面字迹潦草,像是妈写着写着情绪激动了:
“阿兰,对不起,我没帮到你。那件事我一直没敢说,怕毁了所有人。你在哪儿?还好吗?”
信到这儿就没了,像是没写完。我盯着那几行字,心跳得厉害。妈为啥要道歉?“那件事”是啥?阿兰又是谁?
我拿着信去找老王,想问问他知不知道这事。老王正在院子里修他的破自行车,抬头看我手里的信,脸色一僵,赶紧摆手:“晓啊,你咋翻出这些老东西了?别瞎琢磨,你妈人好得很,没啥乱七八糟的事。”
“王叔,这阿兰是谁啊?我妈为啥给她写信?”我追问。
他眼神闪了闪,支支吾吾:“阿兰?哦,好多年前的事了,忘了忘了。你别多想,收拾收拾早点回城里吧。”说完就低头弄他的车,明显不想多说。
我没辙,只好去找小琴。她是我发小,比我小两岁,留在县城开了个小超市,平时跟我妈走得近。小琴一见我,眼睛就红了,抱着我说:“晓哥,你妈走得太突然了,我都没反应过来。”
“小琴,我问你个事。”我把照片和信拿给她看,“这阿兰是谁?我妈为啥给她写信?”
小琴盯着照片看了半天,脸色有点白,声音低下来:“阿兰……她以前在这儿住过,租你家的房子。后来走了,没人知道去哪儿了。”
“走了?啥时候的事?为啥我妈这么在意她?”我问。
小琴咬了咬嘴唇,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才说:“晓哥,你别问了,这事……挺复杂的。你妈人好,但有些事,她不说,肯定有她的道理。”
她越这么说,我越觉得不对劲。妈到底藏了啥秘密?老屋里到底发生过啥?
接下来几天,我开始翻遍老屋,想找更多线索。妈的房间里有个抽屉锁得死死的,我找了个锤子硬撬开,里面全是杂七杂八的东西:旧账本、药瓶、还有几张泛黄的报纸。报纸是二十年前的,头条是“本地女子失踪,警方无进展”。文章里没提名字,但时间和地点跟小琴说的差不多。
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妈的死、阿兰的失踪、老屋的怪氛围,像是连成了一条线。我开始注意老屋的细节。房子虽然破,但结构还算结实,就是后院有块地方特别奇怪:一块水泥地,大概两米见方,周围的土都长了草,唯独这块光秃秃的,像是后来补上的。
我问老王:“王叔,这后院的水泥地咋回事?以前不是土院子吗?”
老王正在喝茶,闻言差点呛到,咳了好几声才说:“哦,那个啊,好多年前你妈让人封的,说是怕下雨积水。你别瞎想,收拾东西要紧。”
他越是这么说,我越觉得有鬼。晚上,我拿着手电筒去后院,仔细看了看那块水泥地。边缘有些裂缝,像是年头久了开裂的。我试着用铁锹敲了敲,声音闷闷的,下面好像是空的。
我心跳得厉害,脑子里全是乱七八糟的想法。这下面埋了啥?为啥妈要封起来?我找了个铁镐,咬着牙开始挖。水泥不厚,砸了半天裂开了一大块,下面果然是空的,露出一口老井。井口被木板盖着,木板已经烂得不成样子。我壮着胆子把手电筒伸进去,井里黑乎乎的,水面上漂着些破布条和杂物。
我吓得后退一步,心想这他妈是啥情况?井里为啥有这些东西?妈为啥要把井封起来?
第二天,我找了个在县城干工程的朋友,让他帮忙看看。朋友叫大伟,带了几个工人,拿工具把井口彻底清理开。井不深,水早就干了,底下全是淤泥,淤泥里埋着个破箱子。打开箱子,里面是一些旧衣服、一个女式皮包,还有个生锈的发夹。
大伟皱着眉说:“晓,这东西咋埋井里了?怪渗人的。”
我没吱声,心里却像被针扎了一下。那发夹的样式,跟照片里阿兰戴的差不多。
我把箱子里的东西拿给小琴看。她一看到那发夹,脸刷地白了,声音都抖了:“晓哥,你……你从哪儿弄来的?”
“后院的老井里。”我盯着她,“小琴,你是不是知道啥?别瞒我了。”
她沉默了好久,终于开口:“阿兰的事,我只知道一点。你妈好心,收留过她。那时候阿兰刚从她男人那儿跑出来,浑身是伤,躲在你家。你妈照顾了她好几个月,后来……后来她就不见了。”
“不见了?啥叫不见了?”我急了。
“就是没人知道她去哪儿了!”小琴的声音有点尖,“有人说她回了老家,有人说她跑城里了,还有人……还有人说她没走远。”她说到这儿,眼神躲闪了一下。
“没走远是啥意思?”我追问。
小琴咬着嘴唇,半天挤出一句:“晓哥,你别问了。问多了没好事。”
我气得不行,但也知道从小琴这儿问不出啥了。我转头去找张叔。他住老屋旁边,六十来岁,平时不爱说话,眼神总阴阴的,像藏着啥心事。我敲开他家门,直截了当问:“张叔,你认识阿兰吗?她当年咋失踪的?”
张叔愣了一下,眼神变得更冷:“你问这个干啥?老事了,别翻。”
“我妈死了,后院还挖出这些东西,我得知道真相!”我有点激动。
他盯着我看了半天,慢吞吞地说:“你妈……她不是坏人,但她知道的太多了。阿兰的事,你最好别管,管多了,你也落不着好。”
这话让我后背一凉。张叔啥意思?妈到底知道啥?阿兰的失踪到底跟谁有关?
接下来几天,我像着了魔,翻遍了老屋的角角落落,还跑去县城档案馆查了当年的失踪案记录。档案里说,阿兰是个外地来的女人,嫁到县城,丈夫酗酒家暴,她失踪后,警方查了半年没结果,案子就搁置了。档案里还提到,林家老屋是她最后出现的地方。
我脑子里乱成一团。妈为啥不报警?她为啥要封井?阿兰到底是跑了,还是……我不敢往下想。
又过了几天,我约了小琴在老屋见面,逼着她把知道的都说出来。她终于松口,断断续续讲了当年的故事。
阿兰是二十多年前来的县城,嫁了个本地男人。那男人表面老实,背地里是个酒鬼,动不动就打人。阿兰受不了,跑了出来,找到我妈求救。我妈心软,把她藏在老屋,给了她吃的住的。阿兰住了几个月,慢慢好了起来,但她男人没放过她,隔三差五来闹,扬言要把阿兰抓回去。
后来有一天,阿兰不见了。妈对外说,阿兰回了老家,可小琴听她妈说,事情没那么简单。那天晚上,有人听见老屋后院有动静,像是在吵架,还有摔东西的声音。第二天,妈就找人把后院的井封了。
“晓哥,你妈肯定不是故意的。”小琴低着头,“她可能是怕了,怕惹上麻烦。你知道咱这地方,流言蜚语能把人逼死。”
我脑子里嗡嗡响。妈不是故意的?那阿兰呢?她到底咋了?是意外?还是……
我又去找张叔,这次我没客气,直接把井里挖出的东西摔他面前:“张叔,你说清楚,阿兰到底咋回事?你为啥老盯着我家?”
张叔沉默了好久,终于开口:“阿兰……她不是好女人。她勾引我,害我跟我老婆吵架。后来她跑了,我以为是你妈帮她走的。可现在……”他看了眼那发夹,声音低下去,“我也不知道真相是啥。”
我愣住了。张叔的话让我更迷糊了。阿兰、妈、张叔,每个人好像都藏着秘密,可没人愿意说实话。
最后,我找了个私家侦探,把井里的东西和档案拿给他,让他帮忙查。半个月后,他给了我一份报告:阿兰的丈夫多年前死了,死因是酒精中毒。阿兰的失踪很可能是一场意外,她可能在某次争吵中受伤,跌进井里,妈发现后吓坏了,选择了隐瞒。
报告里没提证据,但推测合情合理。我坐在老屋的客厅里,看着妈的照片,心里五味杂陈。妈不是坏人,她只是个普通女人,面对意外吓得六神无主,选择了最笨的办法——沉默。
真相拼凑出来后,我决定卖了老屋。这地方待得越久,我越觉得压抑。邻居们的眼神、窃窃私语、还有老屋的霉味,都让我喘不过气。我找了个中介,把房子挂出去,没几天就有人来看房。
卖房那天,老王又来串门,叹着气说:“晓啊,你妈是个好人,真的。这房子卖了也好,省得你老惦记。”
我没接话,收拾好东西,拖着行李箱离开平安巷。巷子口,老槐树还在晃,影子在地上扭来扭去,像在跟我告别。
新住户搬进来后,我听说他们把后院的水泥地又翻新了一遍。井还在那儿,盖得严严实实。县城还是老样子,八卦没停过,有人说老屋闹鬼,有人说阿兰的魂还在那儿转悠。我不信这些,可每次想起妈的信、阿兰的发夹,还有那口黑漆漆的井,我心里还是会咯噔一下。
人呐,有时候藏的秘密,比鬼还吓人。
丧事办完后,我在老屋多待了几天,主要是想把妈的遗物整理清楚。说实话,我本来没打算在这破地方待太久,可那封没寄出去的信和照片里的阿兰老在我脑子里晃,像根刺扎着,拔不出来。妈为啥要给阿兰道歉?“那件事”到底是啥?我越想越觉得,这老屋里藏着啥不为人知的东西。
我开始翻箱倒柜,把妈的房间、客厅、甚至厨房的每个角落都翻了个遍。妈的东西多得吓人,衣服、旧账本、药瓶子、还有一堆杂七杂八的小玩意儿,像她生前舍不得扔啥似的。那个锁着的木箱子让我费了好大劲,找了把螺丝刀硬撬开,里面除了些旧衣服,还有个小笔记本,封皮都磨得发毛了。
笔记本里是妈的手写字,密密麻麻,像是日记,但没写日期。翻了几页,我看到一句:“阿兰走了,我没脸见她家人。”我心跳一下子快起来。妈这话啥意思?阿兰走了?是跑了,还是……我不敢往下想。后面还有几页,写着些零碎的话,比如“对不起”“我该怎么办”“不能让人知道”。字迹越来越乱,像是写的时候手都在抖。
我拿着笔记本,坐在客厅的破沙发上,脑子乱成一团。妈到底干了啥?她一个老实巴交的女人,咋会跟这种事扯上关系?我想起小时候,妈总是一个人默默做事,从不跟我说她过去的事。我那会儿还小,只觉得她脾气好,现在想想,她那沉默里好像藏着好多心事。
我决定去找老王问问。他虽然嘴碎,但毕竟是老邻居,妈的事他多少该知道点。我敲开他家门,老王正在院子里晒花生,抬头看我,笑得有点不自然:“晓啊,咋又来了?东西收拾得咋样?”
“王叔,我找到点东西,想问问您。”我把笔记本拿出来,没提具体内容,只说,“我妈写了些关于阿兰的事,您知道她俩啥关系吗?”
老王脸色一僵,手里的花生掉了几颗,赶紧低头捡,嘴里嘀咕:“阿兰?啧,好多年前的事了,我哪记得清楚。你妈人好,帮过不少人,估计就是随手帮了阿兰一把,没啥大不了的。”
“没啥大不了?”我有点急了,“王叔,我妈给阿兰写了封信,还道歉,说啥‘不能让人知道’。这咋回事?您别跟我打马虎眼!”
老王顿了顿,抬头看我,眼神有点复杂:“晓啊,你这孩子,咋这么犟呢?老事了,翻它干啥?你妈走了,你就让她安生点,别瞎折腾。”
他这话让我更来气,啥叫“让她安生点”?妈都死了,我连她过去的事都不能问问?可老王明显不想多说,摆摆手就进屋了,门砰地关上,留我一个人站在院子里,风吹得老槐树哗哗响,怪瘆人的。
老王那儿问不出啥,我只能去找小琴。她超市忙得要命,我到的时候,她正站在柜台后跟个大妈砍价,俩人为了两块钱的菜吵得脸红脖子粗。我等她忙完,才把她拉到一边,把笔记本的事说了。
小琴一听“阿兰”俩字,脸色就变了,眼神飘忽,像是想跑。我压着火,说:“小琴,你别再藏着掖着了。我妈死了,留了这些东西,我得知道真相。你要还是我朋友,就说实话!”
她咬着嘴唇,半天没吭声,最后叹了口气:“晓哥,我真不知道咋说。你妈……她确实帮过阿兰。那会儿阿兰可怜得很,男人打她打得狠,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你妈收留她,给了她吃的住的,还帮她躲着那男人。可后来……后来阿兰就不见了。”
“不见了是啥意思?”我追问,“跑了?还是咋了?你妈不是说听见后院有动静吗?”
小琴眼神闪了一下,低声说:“晓哥,你别逼我。有些事,我也不确定。你妈没说实话,别人也没说实话。这事在巷子里传了好多年,大家都当是个忌讳,没人敢多提。”
“忌讳?”我冷笑,“啥忌讳?阿兰到底咋了?为啥我妈要封井?”
小琴吓了一跳,瞪大眼:“你……你咋知道井的事?”
“我挖了。”我没好气地说,“后院那块水泥地,我撬开了,下面是口井,井里还有东西。你说,这跟阿兰有啥关系?”
小琴脸色白得跟纸似的,手抓着柜台边,声音都抖了:“晓哥,你疯了?你咋敢挖那地方?你妈当年封井的时候,特意找人干的,说是怕小孩掉进去。你……你挖出啥了?”
“衣服,皮包,发夹。”我盯着她,“那发夹,跟照片里阿兰戴的差不多。”
小琴没说话,眼睛红了,像是吓得要哭了。她摆摆手:“晓哥,我真不知道。你别问我了,行吗?这事……你再查下去,没好果子吃。”
她这反应让我更确定,这老屋里绝对有鬼。不是真鬼,是那种藏在人心里的鬼。
小琴不肯说,我只能换个人问。张叔住老屋旁边,平时不爱搭理人,眼神阴得像能吃人。我妈在的时候,他从不串门,可我回来后,他老在我家附近晃悠,像是盯着我。我越想越觉得,他肯定知道点啥。
我敲开张叔家门,他正坐在院子里抽烟,烟雾缭绕,衬得他那张脸更阴沉。我开门见山:“张叔,我挖了后院的井,找到些东西。您知道阿兰的事吧?她跟井有啥关系?”
张叔手一抖,烟灰掉了一地。他抬头看我,眼神冷得像刀子:“你小子,胆子不小啊。你妈没教你,有些事别乱翻?”
“张叔,我妈死了,我得知道为啥!”我有点激动,“阿兰失踪,我妈写信道歉,井里还有她的东西。这事您肯定知道点啥!”
他沉默了好久,吐了口烟,慢吞吞地说:“阿兰是个祸害。她来这儿,惹了一堆麻烦。你妈心软,管了她的事,可最后呢?还不是啥也没落着。你想知道真相?哼,有些真相,知道不如不知道。”
他这话让我后背一凉。啥叫“啥也没落着”?妈帮了阿兰,咋就成了这样?我还想追问,张叔却站起身,进了屋,门关得死死的,像是把我隔在另一个世界。
我站在他家门口,心跳得厉害。张叔的敌意、小琴的躲闪、老王的含糊其辞,像是串成了一张网,把我困在中间。我开始觉得,这老屋、这巷子、这县城,都藏着啥见不得人的秘密。
接下来几天,我发现巷子里的人看我的眼神都不对劲。以前他们还来寒暄几句,现在见了我就绕着走,背地里却嘀嘀咕咕。有一天,我去巷口小卖部买水,听见俩大妈在嚼舌头:“林家那小子,挖了后院的井,啧,胆子真大。”“嘘,别说了,那事谁敢提?老林家的事,邪乎着呢。”
我一听,气不打一处来,冲过去问:“啥邪乎?你们说清楚!”
俩大妈吓了一跳,赶紧摆手:“没啥没啥,瞎说的。”说完就跑了,像是怕我吃了她们。
这地方的八卦文化我算是见识了。县城小,消息传得快,谁家有个啥事,第二天全巷子都知道。我挖井的事,估计早就传遍了。现在我一出门,总觉得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弄得我跟做贼似的。
我开始怀疑,妈的死是不是也跟这些八卦有关。她一个寡妇,独自守着老屋,帮过阿兰,又封了井,背地里不知道被传成啥样。那些流言蜚语,会不会把她逼得喘不过气?
我去找大伟,让他帮我查查当年的失踪案。他是本地人,认识几个派出所的老熟人,查点老案子应该不难。大伟听我说完,皱着眉:“晓,你确定要查?这种事,查出来不一定好。你妈走了,你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
“我得知道真相。”我说,“不然我这辈子都过不去这坎。”
大伟叹了口气,答应帮忙。几天后,他给我打电话,说查到点东西,但不方便在电话里说,让我去他家。
大伟家在县城另一头,装修得挺气派,跟老屋那破败样完全是两个世界。他把我拉进书房,递给我一叠复印件:“晓,这是我托人从档案室弄来的,当年阿兰失踪的案子记录。你自己看吧。”
我翻开一看,纸都泛黄了,字迹有点模糊。记录说,阿兰是外地人,二十多岁,嫁到县城,丈夫叫刘强,酗酒家暴。阿兰失踪前最后出现在平安巷林家老屋,警方调查了半年,没找到人,案子就搁置了。报告里提到,刘强曾去林家闹过几次,扬言要“教训”阿兰,但没证据证明他杀了人。
最让我心惊的是,档案里有一页笔录,是妈的口供。她说阿兰在她家住了几个月,后来回了老家,具体去向不清楚。警方问她为啥不报警,她说怕惹麻烦,想息事宁人。
我攥着那页纸,手心全是汗。妈为啥要撒谎?阿兰明明没回老家,井里的东西说明她可能压根没离开过老屋。妈到底在隐瞒啥?
大伟看我脸色不对,拍拍我肩膀:“晓,别想太多。你妈估计是吓坏了,没敢说实话。这事过去二十年了,你再查,也找不到啥证据。”
“可井里那些东西咋解释?”我问,“衣服、皮包、发夹,全是女人的东西,肯定跟阿兰有关!”
大伟皱眉:“你确定是阿兰的?老屋住了那么多年,井里有点杂物也不奇怪。晓,听我一句,查到这儿就够了,别把自己搭进去。”
我没吭声,心里却不服。井里的东西、妈的信、邻居们的态度,全都指向一个真相,可这个真相像团雾,抓不住,摸不着。
那天晚上,我回到老屋,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窗外风刮得呼呼响,老槐树的影子在窗帘上晃,像有人在外面走动。我脑子里全是阿兰的事,闭上眼就想起那口黑漆漆的井,井里漂着的破布条和发夹。
半夜,我突然听见一声闷响,像啥东西砸在地上。我猛地坐起来,心跳得像擂鼓。声音从后院传来的。我抓起手电筒,壮着胆子走到后院。井口还在那儿,木板盖得严严实实,周围的土被我挖得乱七八糟,没啥异常。
可我总觉得不对劲。风停了,夜静得吓人,连虫子叫声都没有。我把手电筒照向井口,隐约看见木板边上有条新划痕,像被啥硬东西刮的。我蹲下细看,心跳得更厉害了。这划痕是新的,绝对不是我上次挖井时留下的。
我吓得退回屋里,把门锁死,坐在客厅不敢动。脑子里乱成一团:有人来过后院?谁?为啥?是张叔?还是别人?他们想干啥?
第二天一早,我去找老王,把夜里的动静说了。他听完,皱着眉:“晓,你是不是太紧张了?老房子,啥怪动静都有。兴许是野猫啥的。”
“野猫能弄出那种划痕?”我没好气,“王叔,有人不想让我查下去,对吧?”
老王愣了一下,摆手:“你这孩子,咋老胡思乱想?没人盯着你!赶紧收拾东西,回城里吧,这地方不适合你。”
他越这么说,我越觉得有问题。这巷子,这老屋,像有个无形的网,罩得我喘不过气。
我决定再去井里看看。白天胆子大点,我找了根绳子,系在老槐树上,慢慢下到井底。井里臭得要命,淤泥黏糊糊的,踩上去像陷进沼泽。我用手电筒照着,翻了半天,又找到几件东西:一截断了的皮带,一个破钱包,里面有张泛黄的身份证照片,名字是“阿兰”。
我拿着那张照片,手抖得厉害。照片上的女人,跟妈那张老照片里的一模一样。阿兰,真的是她。
我爬出井,坐在院子里,脑子一片空白。阿兰的东西为啥在井里?她是自己掉进去的?还是被人推下去的?妈为啥要封井?她知道多少?
我把照片拿给小琴看,她一看就吓得捂住嘴:“晓哥,你……你别再查了!这事太邪乎了!你妈肯定有她的苦衷,你别逼她!”
“逼她?”我火了,“她都死了!我逼谁去?我就想知道真相,阿兰到底咋了?我妈为啥要瞒着?”
小琴哭了,断断续续说:“晓哥,我真不知道全部。我只听说,当年阿兰失踪后,你妈整个人都不对了,像是吓傻了。她封井的时候,巷子里都传开了,说她……说她可能知道点啥。可没人敢问。你妈一个人守着这秘密,守了二十年,你说她容易吗?”
我愣住了。妈守着这秘密,一个人熬了二十年?她为啥不告诉我?为啥不报警?她到底怕啥?
找到阿兰的身份证照片后,我整个人都懵了。那张照片上的女人,眼睛大大的,笑得有点腼腆,跟妈那张老照片里的人一模一样。我坐在后院的水泥地上,盯着照片,手抖得像筛糠。井里怎么会有她的东西?阿兰到底是咋回事?妈为啥要封井?她知道多少?
那天晚上,我没敢睡老屋,怕再听见啥怪动静。我收拾了几件衣服,住到县城一家小旅馆,离平安巷有点距离,图个清静。可躺在旅馆的床上,我脑子里全是那口井,黑漆漆的,像是张开的大嘴,等着吞人。闭上眼,耳边好像又听见那晚的闷响,咚的一声,像有人在井边砸东西。
第二天一早,我给大伟打电话,把身份证照片的事说了。他听完沉默了好几秒,才说:“晓,这事越来越邪乎了。你确定要继续查?井里挖出这些东西,八成得报警。”
“报警?”我犹豫了,“可我没证据啊,就几件破东西,警察能信吗?再说,妈都死了,我不想把她牵扯进去。”
大伟叹气:“你这人,犟得跟牛似的。行吧,我再帮你问问,看能不能挖点老底。不过你听我一句,这事查下去,保不齐惹麻烦。”
我没吭声,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妈的信、井里的东西、邻居们的怪态度,全都像拼图,可拼来拼去,总是缺一块。我知道,继续查下去,可能真会翻出啥不想面对的东西,可不查,我这辈子都过不去这坎。
我决定再去找张叔。他那阴沉沉的眼神和含糊其辞的态度,让我总觉得他知道的比谁都多。这次我没敲门,直接推开他家院子的铁门。张叔正坐在院子里劈柴,斧头一下下砍在木头上,咔咔响,像在发泄啥。他抬头看我,皱着眉:“你又来干啥?我说过,别老缠着我!”
“张叔,我找到阿兰的身份证了,在井里。”我盯着他,“您说实话,当年到底发生了啥?您为啥老说我妈知道太多?”
张叔手一顿,斧头停在半空,眼神冷得像刀子。他慢吞吞放下斧头,点根烟,吐了口烟圈:“你小子,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想知道真相?行,我告诉你点,可你别后悔。”
他顿了顿,声音低下去:“阿兰那女人,不是啥好货。她来这儿,勾三搭四,惹了一堆乱子。你妈心软,收留她,可她呢?没安好心。我老婆那会儿跟我吵架,就是因为阿兰老往我这儿跑。你妈知道这事,可她啥也没说,就让她住着。后来阿兰不见了,我以为是你妈帮她跑了,可现在……哼,谁知道呢?”
“谁知道是啥意思?”我急了,“张叔,您别绕圈子!井里为啥有她的东西?您是不是知道啥?”
张叔冷笑:“井?那是你妈封的,你问我干啥?我只知道,阿兰失踪那晚,我听见你家后院有动静,像吵架,还摔了啥东西。第二天,你妈就找人把井封了。你说,这是为啥?”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像被雷劈了。张叔这话,跟小琴说的差不多。妈封井,真的跟阿兰有关?可她为啥不报警?为啥要瞒着?
我攥着拳头,压着火:“张叔,您要是有啥证据,就说出来。别老阴阳怪气的!”
他瞪了我一眼,扔下烟头,转身进屋:“我没证据。你爱查查去,别来烦我!”门砰地关上,震得我心口一跳。
离开张叔家,我脑子乱得像一锅粥。妈、阿兰、井、邻居们的怪眼神,全都搅在一起,让我喘不过气。我开始注意到,平安巷的人看我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劲。每次我从巷子口走过,总有大妈大爷躲在角落嘀嘀咕咕,声音压得低低的,可我还是能听见几个词:“林家”“那女的”“井里”。
有天傍晚,我去小卖部买烟,店里几个老太太正聊得起劲,一见我进来,立马闭嘴,眼神跟防贼似的。我火气上来了,冲她们说:“有啥话就当面说,背地里嚼啥舌头?”
一个胖大妈尴尬地笑笑,摆手:“没啥没啥,晓啊,你别多想。我们就是随便聊聊。”
“聊啥?聊我妈?还是聊阿兰?”我声音有点大,店里的人都看过来。
另一个大妈赶紧打圆场:“哎哟,晓,你这孩子,咋这么大火气?你妈人好,大家都知道。你别瞎想,赶紧收拾东西回城里吧,这地方不适合你。”
这话我听过八百遍了,老王、小琴、现在连这些大妈都让我“赶紧走”。他们到底怕我查出啥?还是说,这巷子里的每个人,都知道点啥?
我越想越觉得,这地方的氛围有问题。县城小,消息传得快,谁家有点啥事,第二天全巷子都知道。妈当年收留阿兰,估计早就被传得神乎其神。那些流言蜚语,会不会逼得她不敢说实话?会不会让她一个人扛下所有压力?
我决定再去找小琴,把张叔的话跟她对一对。她听完,脸色白得吓人,坐在超市的塑料凳子上,半天没吭声。我急了:“小琴,你到底知道啥?张叔说阿兰勾三搭四,还跟我妈有关。你说清楚,到底咋回事?”
小琴低着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哼:“晓哥,我真不知道全部。我妈当年说过,阿兰失踪前,你家后院确实有动静。她还说,你妈那几天整个人都不对劲,像是吓坏了。可没人敢问,你妈也不说,大家就……就当没这回事。”
“当没这回事?”我冷笑,“一个大活人没了,你们就当没这回事?小琴,你老实说,你妈还说了啥?”
小琴咬着嘴唇,眼睛红了:“晓哥,你别逼我。我妈说,你妈封井的时候,找的是外地工人,干完活就走了。她不想让巷子里的人知道。可后来,流言还是传开了,有人说……说井里可能有啥见不得人的东西。”
我心口一紧,像是被啥东西攥住了。井里见不得人的东西?是阿兰?还是别的?我不敢往下想,可脑子里已经全是那口黑漆漆的井,井水里漂着的破布条和发夹。
小琴不肯再多说,我只能靠自己查。我又去了县城档案室,想看看能不能再挖点线索。档案室在老政府大楼里,阴冷潮湿,空气里一股霉纸味。管理员是个老头,戴着厚厚的眼镜,慢吞吞地帮我翻记录。
我把阿兰的案子编号报给他,他翻了半天,找出几页泛黄的纸:“喏,就这些了。二十年前的案子,查得不清不楚,早就结了。”
我接过一看,除了上次大伟给我的那些,还有一页补充笔录,是阿兰丈夫刘强的口供。他说阿兰失踪前几天,他去找过她,俩人吵了一架,他动手打了她,但没下死手。后来阿兰跑了,他以为她回了老家。
笔录里还有个细节让我心惊:刘强说,吵架那天晚上,他在林家老屋后院看见过我妈,妈当时站在井边,像是吓得魂不守舍。刘强问她阿兰在哪儿,妈只说“走了”,没多解释。
我攥着那页纸,手心全是汗。妈站在井边?她为啥不报警?她到底看见了啥?
我问管理员:“这案子后来咋没查下去?”
老头推了推眼镜:“那会儿警力不够,失踪案又没证据,拖几个月就搁置了。你家那巷子,民风闭塞,谁也不肯多说,查起来跟撞墙似的。”
民风闭塞。我突然明白了,平安巷的沉默不是一天两天的事。阿兰失踪,妈封井,邻居们明明知道点啥,可没人站出来说一句实话。他们怕惹麻烦,怕被流言缠上,怕自己的小日子过不安生。
我离开档案室,脑子里全是妈站在井边的画面。她一个老实女人,面对那样的事,得多害怕?她为啥不告诉我?为啥要一个人扛?
接下来的日子,我像着了魔,脑子里全是阿兰和妈的事。我又去找大伟,让他帮我联系当年的办案警察。警察已经退休了,姓李,六十多岁,住在县城边上的一个小院子里。我找到他家,他正坐在门口晒太阳,眯着眼看我:“你是林家的娃?你妈的事,我听说了,节哀。”
“李叔,我不是为我妈来的。”我把阿兰的照片和井里挖出的东西拿给他看,“我想知道,当年阿兰失踪,到底咋回事?我妈为啥要封井?”
李叔皱着眉,接过照片看了半天,叹了口气:“这案子,当年我们查得头疼。你妈人好,可她不肯说实话。我们问了她好几回,她都说阿兰回了老家。可她男人刘强说,那晚他在你家后院看见你妈,像是吓坏了。我们怀疑过你妈知道点啥,可没证据,只能作罢。”
“井呢?”我问,“您知道我家后院那口井吗?”
李叔眼神一闪,声音低下去:“井?那会儿我们没往井里想。你妈封井的事,是后来听邻居提起的,可案子已经结了,没人再去查。你现在挖出这些东西……啧,麻烦了。”
“麻烦啥?”我急了,“李叔,您说清楚!阿兰是不是……是不是死在井里了?”
他摆摆手:“别乱猜!没证据的事,别瞎说。你妈不是坏人,她估计是吓坏了,做了啥傻事。阿兰的事,八成是个意外。她男人打她打得狠,她可能跑后院躲,摔进井里了。你妈发现后,怕惹麻烦,就封了井。”
我愣住了。意外?妈发现阿兰摔进井里,吓得封了井?这解释听起来合理,可为啥妈不报警?为啥要一个人扛着这秘密?
李叔看我脸色不对,拍拍我肩膀:“小伙子,有些事,过去了就过去了。你妈走了,你再查也没啥用。放手吧,别让自己过不去。”
我没吭声,心里却像被刀子割。妈不是坏人,可她为啥要瞒着?她一个人守着这秘密,熬了二十年,心脏病会不会就是被这事压出来的?
我决定最后再找张叔一次。这老家伙知道的肯定比他说的多。我敲开他家门,他正坐在客厅看电视,见我进来,皱着眉:“你咋又来了?我说过,别老缠着我!”
“张叔,我查到点东西。”我把档案和李叔的话简单说了,“阿兰可能摔进井里了,我妈发现了,可她没报警。您那晚听见后院有动静,是不是也知道点啥?”
张叔脸色变了,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他点根烟,抽了好几口,才说:“你小子,真是不依不饶。行,我告诉你点实话。那晚我确实听见你家后院有动静,吵架声,摔东西的声儿。我出去看了一眼,看见你妈站在井边,脸色白得跟鬼似的。我问她咋回事,她让我别管,赶紧走。”
“你为啥不报警?”我问。
“报警?”他冷笑,“你妈让我别管,我能咋办?再说,阿兰那女人,惹了一堆乱子,谁愿意为她出头?她男人刘强也不是好东西,巷子里谁不知道?我老婆那会儿跟我吵架,就是因为阿兰老往我这儿跑。我怕惹麻烦,啥也没说。”
我听完,心口堵得慌。张叔的沉默,妈的沉默,巷子里每个人的沉默,像是串成了一张网,把阿兰的命给吞了。妈不是坏人,可她为啥要封井?她到底怕啥?
我低声问:“张叔,您老实说,您是不是也觉得阿兰死在井里了?”
他愣了一下,眼神复杂,半天挤出一句:“我不知道。真不知道。你妈封井,估计是怕别人知道啥。可具体是啥,我没问,她也没说。”
我没再追问,谢了张叔,离开他家。夜色沉沉,巷子里的路灯昏黄,照得老槐树影子像个扭曲的人形。我突然觉得,这地方的每个人,都像在演一场戏,嘴上不说,心里却啥都知道。
回到旅馆,我又翻出妈那封没寄出去的信。字迹潦草,纸都皱了,像被攥过无数次。我一字一句重读:“阿兰,对不起,我没帮到你。那件事我一直没敢说,怕毁了所有人。你在哪儿?还好吗?”
我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妈写这封信的时候,得有多绝望?她守着这秘密,一个人熬了二十年,没跟任何人说,连我这个儿子都蒙在鼓里。她是不是怕我知道了,会恨她?还是怕我被巷子里的流言吞噬?
我开始拼凑真相:阿兰被丈夫家暴,逃到我家,妈收留了她。可她男人刘强没放过她,追到老屋闹事。那晚,他们可能又吵起来,阿兰跑后院躲,失足摔进井里。妈发现后,吓得六神无主,怕被刘强缠上,怕被邻居指指点点,怕毁了我们一家。她选择了最笨的办法——封井,假装啥也没发生。
可这秘密像块石头,压在她心上,压了二十年。她身体不好,心脏病突发,会不会就是被这事折磨的?
我突然明白了,妈不是坏人,她只是个普通女人,面对意外吓得没了主意。她没报警,不是因为冷血,而是因为怕,怕流言,怕麻烦,怕毁了我的未来。
真相拼凑出来后,我整个人像被抽空了。妈、阿兰、井、巷子里的流言,全都像一块块石头,压得我喘不过气。我坐在旅馆的床上,盯着妈那封没寄出去的信,脑子里乱哄哄的。妈不是坏人,她只是个普通女人,撞上了一件她处理不了的事,吓得六神无主,选了最笨的办法——封井,沉默,一个人扛下所有。
可她为啥不告诉我?为啥连我这个儿子都瞒着?她是不是怕我知道了,会恨她?还是怕我被巷子里的八卦吞噬?我想不通,也不想再想了。真相已经够沉重,我再揪着不放,只会让自己更难受。
我决定卖了老屋。这地方待得越久,我越觉得窒息。屋里的霉味、邻居们的怪眼神、老槐树影子晃来晃去的样儿,全都让我觉得不舒服。妈走了,这房子留着也没意义,留着只会让我老想起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我联系了个中介,姓赵,四十来岁,操着本地口音,办事挺麻利。他来看了房子,皱着眉说:“林先生,这屋子老归老,地段还行,就是……啧,巷子里传的事多,估计不好卖。你看要不要降点价?”
“传的事?”我冷笑,“啥事?不就是些八卦?您直说,多少钱能出手?”
赵中介笑得有点尴尬:“成,我尽量帮你找买家。不过你得做好心理准备,这地方,愿意接手的估计不多。”
我没多说,签了委托协议,把钥匙给了他。收拾东西的时候,我又翻出妈的相册,里面那张她和阿兰的照片还在。阿兰笑得那么开心,妈也是,俩人站在老屋门口,像一对好姐妹。我鼻子一酸,把照片塞进包里,带走。其他的,衣服、家具、杂物,我一件没留,全让中介处理。
最后一次走老屋,我站在后院,看了眼那口井。木板盖得严严实实,周围的水泥地裂缝里长出几根杂草,风一吹,晃得像在跟我招手。我突然有点想哭,不是为阿兰,也不是为妈,是为这破地方,这巷子,这县城。每个人都知道点啥,可每个人都装聾作哑,宁愿让真相烂在井里,也不肯说一句实话。
卖房的事比我想象的快。没过几天,赵中介打电话说找到个买家,是个外地来的小老板,想把老屋翻新成民宿。价格不高,但我没心思讨价还价,点头就签了合同。交房那天,我回了趟平安巷,收拾最后一点东西。
巷子里还是老样子,路灯昏黄,电线杆上贴满了办证广告,空气里一股烧垃圾的味儿。邻居们见了我,照旧是那副怪眼神,有人点头打招呼,有人直接绕着走。老王头在院子里晒衣服,看见我,笑呵呵地走过来:“晓啊,房子卖了?也好,这地方不适合你,城里好,热闹。”
“王叔,谢谢您这些天照顾。”我挤出个笑,“我妈的事,辛苦您了。”
“唉,啥辛苦不辛苦的。”老王摆摆手,眼神有点躲闪,“你妈人好,就是……命苦。晓啊,你别多想,早点回城里,过好自己的日子。”
他这话听着客套,可我总觉得透着股说不出的味儿。命苦?妈的命苦在哪儿?是因为阿兰的事,还是因为这巷子里的流言?我没问,谢了老王,转身往巷子口走。
路过张叔家,他正坐在门口抽烟,抬头看我一眼,没吭声。我停下脚步,想了想,说:“张叔,我走了。这事……就算了吧。”
他愣了一下,烟头在手里抖了抖,半天挤出一句:“走好,别回头。”
我没再说话,拖着行李箱,头也不回地出了巷子。巷口那棵老槐树还在,枝丫被风吹得哗哗响,影子在地上扭来扭去,像在跟我告别。我突然觉得,这地方的每个人,每棵树,每堵墙,都像在守着啥秘密,沉甸甸的,压得人喘不过气。
我回了城里,继续过我的白领生活。办公室、加班、挤地铁,日子忙得像陀螺,可脑子里老是闪过老屋的影子。井里的发夹、妈的信、邻居们的眼神,像电影片段,反反复复在我脑子里放。
过了几个月,赵中介给我打电话,说老屋的新住户已经搬进去了,把房子翻新了一遍,弄得挺漂亮,准备开民宿。他还说,后院那块水泥地也重新铺了,井盖得更严实,像是想彻底把过去埋掉。
我嗯了一声,没多问。可挂了电话,我心里还是堵得慌。新住户不知道老屋的过去,也不知道井里的秘密。他们住进去,会不会也听见半夜的怪响?会不会也觉得这地方不对劲?我想了想,摇摇头,笑了自己一声。管它呢,房子卖了,过去的事跟我没关系了。
可没过几天,我在网上看到一篇帖子,是个旅游博主写的,说在县城平安巷住了家新开的民宿,房子挺有味道,就是后院总有股怪味,晚上还听见啥动静,像是有人敲东西。帖子下面有人评论:“那地方老林家的房子吧?听说邪乎着呢。”“别瞎说,啥邪乎,就是老房子年久失修!”
我看着那些评论,心口又是一紧。县城的八卦,果然没停过。新住户来了,老故事还在传,井还在那儿,秘密也还在那儿。妈走了,阿兰走了,我走了,可这巷子,这县城,像是永远也走不出那股沉重的味儿。
时间过得快,转眼一年过去了。我在城里换了个工作,薪水高了点,日子也忙了点,慢慢地,老屋的事在我脑子里淡了。可每次夜深人静,我还是会想起妈,想起她写那封信时的样子。她一个女人,守着那么大的秘密,熬了二十年,得多难受?
我没恨她。真相虽然沉重,但我知道,妈不是坏人。她只是吓坏了,选错了路。她封井,瞒着所有人,不是为了害谁,只是想护着我,护着这个家。可她不知道,这秘密最后还是把她自己压垮了。
有天晚上,我翻出妈的相册,又看了看她和阿兰的那张照片。我突然决定,把照片寄回平安巷,寄给小琴,让她帮我烧了。我不想让妈和阿兰的影子再困在老屋,也不想让自己老背着这包袱。
小琴回消息说,照片烧了,烧的时候她哭了,说对不起我妈,没能帮她分担点啥。我回了句“没事”,然后删了聊天记录。
现在,我很少回县城。偶尔跟小琴通电话,她说巷子还是老样子,八卦没停过,有人说老屋的民宿生意不好,有人说后院那棵老槐树枯了。我听着,没多说,只是觉得有点讽刺。这地方,时间像是停住了,秘密和流言却永远在转。
我不知道阿兰到底是咋死的,是意外,还是别的啥。井里的东西,档案里的记录,邻居们的沉默,拼不出一个完整的真相。可我知道,妈用她的方式,护了我一辈子,哪怕这方式笨得让人心疼。
有时候,我会梦见老屋,梦见那口井,梦见妈站在井边,眼神复杂地看着我。我醒来后,躺在城里的公寓里,听着窗外的车声,心里空空的,又有点释然。
人呐,藏的秘密,比鬼还吓人。可那些秘密,埋得再深,也总有被风吹出来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