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带我去工地
◎邹贤中
上小学三年级时,父母在广州打工,他们舍不得把我留在老家做留守儿童,便带着我到广州上学。
父亲在建筑工地打工,母亲在市场搞卫生,有限的经济收入让我没有任何零花钱。每到学校,我总是流连在学校小卖部的柜台前,对着琳琅满目的零食咽口水。我太想买一根雪糕了,或者一包薯片了。最后,一个念头忍不住从我脑中冒出:去爸爸的衣服口袋里偷偷拿上一两块钱,他应该发现不了。
拿钱的念头一旦冒出,便如野草般疯长。
终于,我付诸了行动。第一次出奇地顺利,我拿到了5毛钱。我不敢花,捂在口袋里忐忑不安地过了三四天,发现父母没有任何反应,才壮着胆子买了一根雪糕。那融化在口腔里的奶香久久都没有消散,也让我的胆子越来越大。于是有了第二次、第三次……随着拿钱越来越多,我最初那点负罪感也消失了。
直到那一次,我一次性拿了父亲600元,那是父亲刚领到不久的工资。父亲以为钱丢了,他不断地在家与工地之间的路上寻找,进行地毯式搜索。奇迹当然不会发生。思索了良久,大约是排除了钱丢在外面的可能性,父亲终于把我叫到了他面前。我矢口否认,然而,惊慌的眼神和冷汗直冒的额头出卖了我。母亲一言不发,她打开我的书包翻看,无果。想了想,又蹲下身子到床下搜寻。我藏匿的零食和小玩具铁证如山地摆在面前。
我心惊胆战地看着父亲,等着暴风雨的到来。谁知,父亲只是让我先去墙角站着反省。临睡前,他跟我说:“明天是周六,我带你去工地。”
难道父亲要让我辍学去打工吗?我胡思乱想,惊疑不定。
第二天,我跟着父亲去了工地。他没给我安排活儿,只是让我看着他干活。我站在父亲身旁,只见他将一捆捆巨大的铁丝盘好放在工地上,这些盘好的铁丝需要拉直才能使用。在工地的尽头处,有一块固定铁丝的钢板,父亲拉着铁丝向尽头走去。巨大的拉力逼着父亲低着头,驼着背,弯着腰。他匍匐前行的身影让我一下想起了高年级哥哥姐姐们课本中那伏尔加河上的纤夫。
我的心不由有些疼痛。
父亲终于到了终点,他把铁丝固定在钢板的小孔里。这头,一个工友剪断了钢丝并用机器拉直。父亲走回来,开始下一趟“纤夫”工作。我放眼望向工地,只见其他工人都在忙碌,有些抬起巨大的钢筋,有些拿着扎钩在扎铁,还有的在高耸的钢柱上爬上爬下,看得我心惊肉跳……九月的秋老虎分外生猛,头顶骄阳似火,空气却闷热如罐。
我只是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便汗如雨下,口干舌燥,额头像要冒出火来。父亲没有发话,我不敢离开,就这样在工地上看着父亲干了一天的活。晚上回到家,我筋疲力尽地倒在床上。父亲到底做了多少趟“纤夫”,我后来没有勇气数下去了。父亲坐在我身旁,严肃对我说:“你拿的那600块钱,我一天都不休息,需要像今天这样干一个月才能挣到!”说完,他起身离去。
父亲没有说“偷”,而是说“拿”,我心头微微地颤栗。我把脸埋在枕头里,抑制不住地哭起来,泪水腌渍着被晒伤了的脸,火辣辣地疼。从此,我再也没有“拿”过家里的钱,那600元,如九月的骄阳一般永远烫着我的心。
刊发《人民政协报》2017年4月17日《民意周刊》副刊、《韶关日报》2018年10月21日《丹霞》副刊、《今日花都》2018年7月9日《文艺》副刊、《景德镇日报》2018年1月22日副刊、《宝安日报》2017年5月23日《龙华文艺》副刊、《衡阳日报》2017年4月16日副刊、《云浮日报》2017年4月14日《三江之韵》副刊等,被《花溪.少年写作》2019年第十期、《意林文汇》2019年第十五期、《启迪与智慧(下)》2019年第12期、《杂文选刊》2020年第三期等转载,曾获心诚天下兴征文优秀奖、天津市第九届家庭文化艺术节—第二届"家有好故事"征文“十佳故事”奖;曾被多省市中考模拟试卷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