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回到家里,准备去睡觉时,父亲叫住了我,我立马浑身发冷,莫不是父亲看到了我刚才的葬诗稿举动。只见他从怀里掏出一沓钱,告诉我是二百九十元,是明天的报名费。我很诧异地看着他,他又说他去打听过了,高中的学费就是这些钱,其他费用等报名了再说。就这样,我放弃了离家出走的计划。
三年后,我征询父亲该报哪所学校时,他说让我自己拿主意,是好是坏都是我自己的事。
这一年的暑假,我就是坐在树下乘凉的时候收到了录取通知书。
走的那天,父母为我准备了两大包东西,光是手作的布鞋就有七双。母亲说本来打算做八双,一学期一双的,但没赶得及。还给我装了一袋树上的去年收取的核桃。
新鲜的象牙塔生活逐渐消退了我对那棵核桃树的思念,我竞选班委,积极入党,加入多种社团……乐此不疲。直到有一天在学校里的话吧给母亲打了个电话,母亲在村里唯一的电话机对我说村里架设高压线,因那棵核桃树阻碍线路布设被砍掉了。我呆住了,我曾经的喜怒哀乐,我的童年乐趣,我的青春美好被抹掉了。正待电话那头的母亲要挂断时,我急忙问根下是否挖出了什么。母亲说根下有啥,就是树根啊,树根还在院子里,太硬了,斧头也劈不开。
当晚我就做梦能到那棵核桃树了,梦到了我葬在树下的那几首诗稿。
待我回到家时,已经是大学二年级了,之前的假期我除了带家教就是当搬运工。仅仅只离家二年时间,就已产生出乡音未改鬓毛衰的感觉。
没有了那棵核桃树,门外显得那块地儿显得格外宽阔。一截树身横卧在边缘唯一不变的还有一块大石在那,少半截土已将石身子埋得结结实实,石面上已被坐的光滑如镜面。
父亲打工还没回来。母亲很高兴,招呼着我,分明把我当成了一个客。待吃饭时,我端着碗,有些不习惯地走到了院外,但见邻居家早已端着饭碗坐在那根树身上,一边吃饭一边聊天。我急忙按照辈分喊一遍,邻居围着我问我学习咋样,那地吃米还是吃面,什么时候带对象回来…
好在是在阴天,大家坐在一起倒不觉得很热。我胃口不是很好,一是坐了好久的火车,总觉得地都在眼前旋转,更为关键的是在我屁股下的这段树身,我总觉它有好多话要说,总觉得它只是累了躺着休息一会,等休息好就会站起来,长出浓密的枝叶,结出繁茂的果实…
晚上和母亲说起核桃树的事情时,母亲说砍树的时候村人大多都来帮忙了,树身截了三段,中间那段最直最长,卖给临队一家做盖房的大梁了,放在院边的是树稍子的一段,光树根父亲就挖了整整两天,很深很大,材质硬的劈不动,也就上个月被一个外地人收走了,给了二十块钱,说是回去要做什么木雕。
第二天,天气晴好。吃午饭时,大石上,树身上再也没有邻居们聚在一起吃饭聊天了。我试着坐上去,石面上温度躺的我引起的反射差点将我手里的饭碗扔掉,烈日炎炎之下,再无一片遮阳的地。当晚,我再一次来到门口,坐在还有温热的大石上,我试着再能咿咿呀呀地学唱一遍童谣,我试着再像以前一样能背靠着树身,我试着再能透过树叶看到夜空中最亮的星。可是,童谣已然印象模糊,能让我倚靠的树身已然不在,虽然满天繁星尽收眼底,到那颗最亮的星我已难以找到看到。
我又坐到了横卧着的那截树杆上,它,静静地躺在地上,我意识到它不是站累了想临时躺一会。我意识到它再也不会发芽,抽絮,长叶,结果了,就连树上叶子上令人胆战心惊的拉拉妹和玩个不够的铁牛,以及树下的令人聒噪的蛐蛐也没了。
我躺在了床上,一身的疲惫不堪。又是一个风清气爽的夜晚,仍旧是繁星点点,我拿起了一把铁锹,好大好大的一把。我在门口,大石旁,挖了一段很深的坑,我变得力大无穷,将那截树杆推到了树坑里,我覆上厚厚的一层土。一幅只有在《爱丽丝梦游仙境》里出现的画面显示在了我的面前:那棵树从土里冒了出来,枝叶迅速长大长满,像一个巨型穹顶笼罩下来。我放下手中的铁锹,拍了拍手里的尘土,满意的坐在大石上,惬意地、安心地靠在树身上,蛐蛐又在一旁聒噪着我,透过那枝叶,竟又能一眼看到那颗最亮最亮的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