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很吵,大概有一整屋子的人,他们一定很快乐——这是我此刻唯一的感想。
我所住的这间屋子里,现在只有我一个人。
原本除我以外还有两个,但他们三个月前死了。
这间屋子最多可住四个人,我们报到的时候,就缺了一个,缺的那个人住在c床,只是自始至终那儿都空着,我们将一些杂物堆在上面,不久这儿就只容得下三个人了。
每晚哨塔发出的警戒声就像有无数把刀子逼在你脖子上,它要你出营,你就得扔掉毛巾,他要你熄灯,你就得爬上床位,他不做声响的时候,你总不可轻举妄动。
a床位的人以前是个医生,这很讽刺。
他不喜欢说话,他喜欢用肢体语言来表达一切,比如他想告诉我今晚有检查,他就指着我的床位,示意我过去躺下,尽管我多时不会遵照他,他就走到我床边,像检察人员一样弯曲手指骨,装模作样地敲打床沿的铁板,发出的声音同样令人毛骨悚然。
他还是不说话,但这样,我便能明白他的意思。
我听过他说话吗,没有,他将说话当做是一件极为耻辱的事,仿佛周围存在的都是他感到耻辱的症结。
b床位的人是个女人,她很爱说话,这点上与a相反。
她从前在地下酒吧做妓,用她自己的话说,“老娘骑过的男人比你用过的笔都多”,她对我直言不讳,尽管我只是个学生。
她眼里毫不迟疑地透露着一种不屑,从她来到这,就始终保持着这种要命的自我尊贵,尤其对于我,她更是视若蝼蚁。
她嫌弃我还是个处男,因此每当她勾引a得手之后,都会用一个简洁的眼神向我炫耀她熟练的风骚并表达对我的鄙视。
有时候我疑惑,明明是她声张着下贱的同时也行为着下贱,为什么丝毫不自知?
我鼓起勇气把这话对她说,我说你没有什么可高贵的,你就是贱,你就是妓女,贱到骨子里去了!
我以为她一定会甩我一巴掌,因此还没等话说完,我就抽开了脸。
她哈哈大笑,笑的眼睛都眯了起来。
她说她开始有些喜欢上我了,所以给了我一条忠告——相信我,赶紧找机会自杀吧,用尽你一切的能耐!
我反驳说,我们到这并不意味着没了希望,我们要竭尽全力的事,应该是逃离,不是自杀!
她继续哈哈笑着,不再理会我了。
一个月亮快要隐没的夜晚,她终于勾搭上了一个检察人员,并趁其不备夺过他腰间的手枪,我刚从床上坐起身,她就饮弹自尽了。
a床的医生从不向我表达自己的意向,因此我没法知道他自杀的缘由。
我第一次听见他说话,是在一次自杀事件发生时,他自告奋勇要去参加急救工作,并表现出无比的热情,当时他只说了四个字,我是医生,就被检察人员带走了。
但是他的支援,对于官方而言,则是两件自杀事件同时发生。
他死去三个月后,我一个人坐在d床上,心想c床的人为什么没来呢,他是个怎样的人呢,我不想自杀,我想逃出去,尽管家人、朋友把我关进来就是为了防止我逃出去,尽管我逃出去了也会很快被抓回来,但我还是想逃出去。
这天晚上,没有月亮,哨塔的光每一个轮回就放肆地钻进我的窗。
最重要的是,隔壁很吵,像是有一屋子的人在争吵,可是听仔细了,却发现他们是在玩笑,他们游戏,他们欢闹,一个人输了游戏,就有另一个人响起自己拿手的笑声,接着就有满屋的人模仿着合乎时宜地哄笑。
我所住的这间屋子里,现在只有我一个人。
医生他女儿死了,所以他来到这里。
妓女她男友走了,所以她当了妓女,后来那个男人死了,所以她到了这里。
我因为无法让自己选择住在隔壁的屋子里,所以来了这里,跟这样的两人分享了自己短暂的一段时光。
我突然想,我为什么要逃出去呢?
要是外面也有隔壁那样的人,那我不是自投罗网吗?
至少如今我们是有一墙之隔的,尽管这堵墙的隔音效果不明显,至少,它隔绝了他们的模样,使我的绝望不那么彻底,某种意义上,我要感谢这堵薄薄的墙。
毕竟,接下来还有很漫长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