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在知乎看见一个答主抱怨老板，说自己是个不懂某种文化的人，阴差阳错地进入某文化相关的公司工作。在万圣节前夕，同事聚在一起商量运营计划，她半开玩笑地说「不然我们穿着 XXX 上街吓人吧？」XXX 是公司所处行业文化相关的服装，不是常服。

没想到老板非常生气，向她大叫大嚷，马上就把她辞退了。这位答主谈不上委屈，她只是觉得老板有病——至于如此失态么？

不太远，却走不过去

许多人都经历过一种感受，两个人的关系中，比如新结识不久的朋友，比如久未见面的亲戚，比如在双方互相尊重、互相喜欢的恋爱中，有一种奇怪的「相敬如宾」的气氛。

我加了引号，一来是这词不该这么用，二来，我想说的是一种「没那么好」的气氛。因为彼此想要加深了解，但目前还没那么了解，就好像在接待少数民族朋友或外宾时，功课没做够，不敢妄言，不敢乱动，正常的行为都要变得尴尬起来。

因为害怕刺激到对方，害怕自己的行为惹对方讨厌，而刻意回避某些平常的举动，并且一言一行都变得小心翼翼。但是，假若你不是一个待人接物的高手，你的这种拘谨，总会在某时某刻被对方察觉到。而对方马上会注意到你「冷淡」「掩饰」的状态，这可绝对不是会给人留下好印象的状态。

若是对方情商很高，或许还能意识到你「是因为怕被我讨厌，不敢率真面对我」——但这样的人可说是少之又少。更多时候，这种「不够熟悉又想要熟悉」的尴尬，只能交给时间来消磨。在一些悲剧中，这种尴尬最终使得彼此疏远起来。

对陌生人保持礼貌和尊敬不算一件困难的事情，但是对不算陌生又不太熟的人，怎么就会出现这种状态呢？一来，你想要增进与对方的关系，不甘做永远的「陌生人」，因此，应付陌生人的那套礼节是时候放下了，但对待熟人的那一套又还不是时候拿出来。二来，不算太陌生的人之间，维持过分的礼貌反而是一种不礼貌，虽不至于令人讨厌，却在无意中划了一条难以越过的线，让关系很难增进。

那么，人们都是怎么解决这类问题的呢？多数时候，勇敢者会试探性地在某一时间开始「自顾自地」把对方当成真正的熟人，做出一些稍显「逾矩」的举动，比如较为亲昵地称呼对方。虽然有时会因为关系还不到而稍显冒犯，但多数时候，更进一步的关系，就是这样摸索出来的。

不良的试探，无异于自绝于人

毫无疑问，假如你不是社交奇才，到了一个新环境开始工作时，在少则一两周、多则数个月的时间内，你与新同事都处于这种「陌生又想要增进关系」的状态。这个时候，有个老人能先一步「试探性地把你当作熟人」，对你的帮助会极大——毕竟，让新人主动去试探，压力还是大了点儿。

很多人的「师父」「前辈」就是这么来的，不一定是水平比自己高、职位比自己高、年纪比自己大的人，而是带着自己成功融入新环境的人。我们要感谢他们，虽然这对他们也许只是举手之劳，但考虑到他们也许就是和我们一样的普通员工，他们还是做了自己职责以外的事情。

而如果运气不好，没有这么个「师父」，比如新公司比较小、比较忙，没有老带新的传统，或者暂时没有老带新的余裕，新人就很有可能要自己通过「试探」去增进关系了。这不是件易事，却也绝不罕见。有些时候，新人在一、两年后仍然工作得很拘谨，没能特别和谐地融入新环境，这可能是新人始终没做出太像样的「试探」，也有可能是「试探」的方式出了严重问题。

文章开头提到的故事，便是一个特别典型的互相都不熟、又缺乏靠谱儿的试探过程，一个玩笑导致关系崩盘的例子。答主可能会觉得「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但这个玩笑伤害了办公室其他人的情绪——「吓人」一词用得很差，就好像 Negro 本身不是一个带有道德色彩的词汇，黑人之间互相称呼毫无问题，但白人却不能随便这么叫——一个了解某文化、对该文化有好感的人开玩笑说「吓人」，和根本不懂某文化、但直觉上觉得「吓人」的人，能一样么？关系之间的进步，不是靠开这种玩笑来做试探的。

那么，老板的突然发怒，又作何解？首先，严重失态，比如打骂员工、毁坏器具等一定是很错误、很低级的行为，要坚决批评、坚决杜绝，但发脾气本身则是一件可以理解、可以原谅的事情——在维护新人感受的同时，老板更该照顾人数更多的老人的情绪，在新人言论极有可能已经伤害到老人的时候，老板代替老人站出来「表达情绪」，再正常不过。

有人会指责老人太过玻璃心了。老人当然可以不玻璃心，假如老人之间互相开玩笑「不然我们万圣节穿着 XXX 出去吓人」，他们当然都明白个中深意——一个尚无作为的新人半懂不懂地开同样的玩笑，我就算能忍受这个玩笑本身，我又凭什么忍你呢？要你过来，难道是帮你增加偏见的么？

请把情绪还给工作

正如一部分人越来越倡导「婚前同居」，理由是「先把该试的错都试了」，避免真的结婚以后，回头成本太高。

正如创业圈一直流传着「精益创业」的思想，早提出，早测试，早改正，不怕犯错，不怕错误多，就怕很久以后才知道错误。

坐办公室，有着类似的道理。虽然很多人已经把跳槽视为职业的常态，但「在想跳槽的时候跳槽」与「被迫经常换工作」还是有着巨大区别的。稳定不是我们追求的首要目标，但如果觉得现在的工作还不错，稳定也不失为一个可以达成的状态。

这需要我们怎么做？一直做一个「因为怕被同事讨厌，不敢率真面对同事」的人吗？这很难，你坚持不了那么久。就像我们常说的，结婚不能光看爱情，而要看双方是否能一起生活，在习惯上、细节上是否合得来——因为爱情是善变的，人类的态度是不可靠的，你在 10 年之内疯狂地爱一个人，也很难保证 10 年之后还能这样。

同样的道理，即便我们掩饰自己的真实表情，以礼貌、客套和面具示人，你也会最终露馅，或者在那之前因为焦虑和烦恼先把自己逼得不得不离职。这样的话，你在这个公司，可以说是一天好日子也没有过。这不是我们追求的生活。

所以，要真诚。你是一个有喜怒哀乐的人，有自己的价值判断，有自己的审美。你应该会为了成功而喜悦，为了困境而沮丧，为了不公正而恶心。把你在设权限的朋友圈里私密的吐槽化为你生动的语言和表情，只要不干扰公司的正常运行，没人会因为这些事而责备你——怕自己变得太自我惹人厌烦？其实，哪些吐槽可以公开表达出来，哪些不能，你自己很容易判断，根本不用担心矫枉过正。

真诚不代表率性，更不代表任性。什么是好的、什么是坏的，虽然人人判断不同，但在一些大是大非上面，想站在正确的一方却绝不算难。为了「豆腐脑是甜是咸」和同事争吵起来完全没有必要，但如果有人作奸犯科，你即便没有能力抗议或反抗，一个十分不屑的表情还是轻而易举的。

工资被拖欠了，我有什么理由装作没意见？加班太过频繁，我凭什么要摆出精力旺盛的样子？大领导自己都在唉声叹气，我还有必要浑身正能量吗？你是一个正常的人，如果没有正常的应激，没有正常的情绪表达，或者虽然有情绪却不被允许表达，你就在由正常陷入病态。这样的公司，不应久留。一个不允许人类有表情的公司，只适合螺丝钉。

政治、民族和宗教，这些问题很抽象、很复杂，贸然去聊，很容易令人与人产生裂隙。我们不需要成天跟公司站队表达自己的立场，但是，对于欺骗、懒惰、煽动之类明显不对的行为，我们可以毫不畏惧地嗤之以鼻，而对违法犯罪现象则更不必犹疑。在这些事情上，你完全可以展示你自己的判断，和同事大大方方地交流，做一个诚实的人。

只有把情绪还给工作，不在每时每刻都把面具捂得严严实实，我们才可以稳定下来，在现实的工作中，也仍然保有心灵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