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某天的偶遇和我持之以恒地尾随,总算摸清了储之航的住所。后来也得到证实,家人为他虚弱的身体考虑,放弃了住校,让他寄宿在城里舅舅的家中。好巧啊,和我一个小区。
这样“意外”地偶遇次数多了,温水煮青蛙,储之航不再刻意回避和我同行。他的话很少,大部分时间都是我在说。他总是很努力,连回家路上也不忘背单词。
在我的不断感化下,木头储也渐渐发霉腐朽,能聊的话题越来越多,偶尔还会开个小玩笑。阴天下雨,我们也撑一把伞前行。
但那时候你总不看我,我也总不看雨。
我以为事到如今自己的尾随功力已经炉火纯青,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去它的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姜还真是老的辣。老郭在连续一个月的跟踪及跟拍后,掌握了一系列所谓的证据,卯足了劲要将我一军。
事发那天是个多情的雨夜,小情侣们细心呵护着属于彼此的地下情,男孩总会趁机经过女孩身边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伞递到她们手里,然后在教导主任的眼皮子底下无奈地消失。
我和储之航走到门口时,他先我一步踏出去,忽然伸手摸了摸头顶,又缓缓退到我身边。
储之航没有说话,他取出书包里的雨伞,熟练地撑开后,右手自然地搭着我的肩。伞不大,稍大点的雨一个人撑都够呛,他每次都会先确认我的肩膀没有被淋到。
这一幕还是被老郭看到了,想必她已经对自己的猜想笃定极了,才会破天荒地当众拦截北清种子选手储之航。
储之航被老郭带去办公室前把伞递到我手里,他说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会出来,让我不用等了,拿着伞先回家。我居然有一种英雄赴死时临终托孤的壮烈感,抿着嘴拼命摇头,眼里居然还噙着泪。
我左右踱步越想越不对劲,准备杀进办公室质问老郭。有什么事不能冲我来吗,欺负一个弱男子算什么本事?储之航却忽然出现在我面前。
“老郭欺负你了?”
我赶紧上前打量储之航身上是否负伤,他只是嘴角微微上扬,一边接过雨伞。
“她说我们早恋了”
“放她的…… ”,剩下那个字还没说出来,我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捂着嘴抬起头看向他。
我是有这个想法没错,但革命还尚未成功。老郭这是在捅我篓子,坏我山河啊。她放风给谁都不行,尤其是储之航。
“那你怎么说的?”,我斟酌后问道。
“你猜”
说完储之航就将我拽进伞下,推着我的背一起走进雨里。我再想挣扎着询问后续,他就严厉地警告我小心淋雨,同时搂着我肩膀的手把得更紧。
许多年后的同学会上,我遇见周胖子,他那天倒了八辈子霉,因为古诗默写不合格被老郭留校,正巧看到储之航被带进办公室。真相是,老郭气愤地吐着唾沫星子明令禁止储之航和我这样的三流学生进出,而周胖子亲眼见到平日里娟秀的储之航挺直了背,义正言辞地说我们是在交往。
谁在乎真相呢?也许十年前的我在乎过,储之航面对老郭的质问时,是极力澄清,还是沉默以对。可是现在才知道,我要的不是解释,也不是永远,是此刻他站就在身边。
我的父亲从前是地道的农民,很小便和母亲订了娃娃亲。谁都没想到这小子居然鲤鱼跃农门,考上了大学,进城当了教书先生。
妻凭夫贵,目不识丁的母亲也跟着我父亲的脚步,生下我后在城里安了家。母亲不上班也不会做家务,只负责看着一家小茶馆。她的性子很烈,父亲倒温文儒雅,因此我始终觉着自己性格的成因是矛盾的,加上双子座的诱导,时而目空一切,时而又事事都在乎极了,护食得不得了。
这么多年来,我很少看见他们之间有过深度会谈。最主要的原因还不是文化水平的差异,而是母亲的急性子和暴脾气,三两句就着,别说我父亲了,连她的父亲也没有和母亲相谈甚欢过。
所以我时常在想,父亲是不是真的爱着这个与自己截然不同女人。后来我就不想了,因为我连母亲是不是爱着他都没弄明白。
储之航和我不一样,他的父母亲从古至今都是地道的农民。几年前天大旱,航爸这才被逼着学会了开车,兼职做货车司机才有了些储蓄。为了工作方便一家从村里搬到镇上,但一到农忙时节还是会雷打不动的回去干老本行。
储之航说人不能忘本,追寻自由的目的就是为了能无羁绊地落叶归根。从储之航嘴里说出的话总是隐晦而深沉,我以为这样的他会热衷于人文,没想到后来还是循规蹈矩地学了建筑。
临近高考,老郭盯得更紧,冷不伶仃从我们周围蹭地出现也不是什么新鲜的事。老郭时常找储之航单独谈话,我也能猜出个一二,无非就是鼓舞士气、安抚情绪。但她每次见着我总是一脸鄙夷,身体力行地表达着“可惜了储之航大好青年”。我从不愿顺着老郭的毛捋,即使父亲已经五次三番地告诫我要以礼待之。结果自然是梁子越结越多,我和储之航的距离也越来越近。
高考结束那天晚上,年级大聚餐,我使出浑身解数,拼命招呼着没喝醉清醒的同学去自家茶馆打麻将,不经意间撇到孤身一人坐在包厢角落,趴在椅背上的老郭。
老郭的头发有些散乱,那个用了三年闷骚红色的发圈不堪重负地吊在半空摇摇欲坠。我忘了她是过敏体质,喝酒抿一口就上脸,今晚她却是喝得最多的一个人。
看得出神时,储之航挡住了我的视线。他脸上洋溢着喜悦,不由分说地就拉起我的手往外走。
“干嘛啊?!”,我挣脱他的手。
“我们去学校操场走走吧!”,储之航面不改色依旧欣喜地告诉我。
虽然很想帮母亲招揽更多的生意,可是当笑得跟孩子似的储之航站在我面前,还是不忍心拒绝。
来到操场后,我告诉自己只走一圈,一圈过后说什么都要回去。
我们并肩走着,努力将他往更小的内圈带。储之航很沉默,直到溜达完一圈后我要离开时才突然爆发。
“你一定要走吗?”,储之航在我身后声音温柔,问得小心翼翼。
“是啊,我要回去多揽几个客,我妈会开心的“,我头也不回地摇手回应他。
然后我听到了一阵小声的啜泣,声音越来越大,像有人在拼命控制自己却又实在止不住。我回过头,看见储之航这么个大高个在月色中抖动着肩膀,站在操场的跑道上低着头伤心极了,哭得像个被坏蛋偷走了糖的孩子。
我看见当时的你孤独地在那头,断断续续地对我说:“方小慧…… 你不要走…… 我们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
现在我也想问问你,储之航,你能不能留下来,你能不能不要走,你对我很重要,能不能再陪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