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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莫言曾说:
“诺奖的评委主要是因为读完了《生死疲劳》,才把这个奖项授给了我。”
他还称:“假如我能有两本书得以流传,《生死疲劳》肯定是其中之一。”
足见《生死疲劳》功力之深厚。
这部长篇小说讲述了一个看似荒诞却又真实的故事:
被冤杀的地主西门闹,历经五十年,先后轮回为驴、牛、猪、狗、猴,最终如愿以偿,转世为人。
他借这些动物的皮囊,亲历了与他关系错综复杂的蓝脸一家三代人的生生死死。
个中命运,跌宕起伏。他们或倔强,顽固不化,亦或膨胀,欲望难平,又或痴迷,昏头昏脑。
最终,老老少少,前前后后,都被埋葬在最初那块土地上。亦如书名本身,这本书浸透着无休无止的生生死死的疲劳感。
读这本书,我常常笑中带泪,泪里泛花,不经意间笑得花枝乱颤,不经意间却又哭得泪流满面。
这恰是莫言的魅力,也是他写下此书的深意——“在极度痛苦时笑出声来,获得内心深处的解脱。”
他自称并没有把这本书写成布道词,可书中人物对欲望的追逐、对生活的热望,及其本身的局限与执着、狭隘与宽容,已然为我布道——让我得以窥见生命的真相。
01 唯有消解仇恨,才能迎来新生
地主西门闹,勤劳俭朴、乐善好施,却在土改时被冤死,后大闹阴间,终获开恩,得以转世。
可他熬了整整五十年,历经六次轮回,才转世为人,这让他既愤怒又疑惑。
阎王一语道出真相:
“这个世界上,怀有仇恨的人太多太多了,我们不愿意让怀有仇恨的灵魂再转生为人。”
这便是生命的真相之一:唯有消解仇恨,才能迎来新生。
第一次转世时,西门闹坚决不喝孟婆汤。他“要把一切痛苦烦恼和仇恨牢记在心”,于是带着满腔怒火转世为驴。
可历史早已翻篇:宅院被占,妻妾他嫁,儿女改姓,长工翻身做主人,仇人变身村干部,就连叫花子和鸡鸣狗盗之辈,也摇身一变成为栋梁之才。
这一切,让他悲愤万分,仇恨愈加,遂做了头狂放不羁的倔驴,最后残死于大饥荒。
后为牛,依然痛苦不堪,“沉痛的记忆像附骨之疽”,死死缠绕着他;又为猪,记忆开始淡化;再为狗,已懂得“入乡随俗”;最后为猴,终无人性可言。
至此,仇恨冰消融解,西门闹终于转世为人。
难怪余华称《生死疲劳》为“关于仇恨是如何消解的书”,即源于此。
仇恨,如同海绵。心怀仇恨之时,那海绵便悄无声息地吞噬着我们的骨血与灵魂,贪婪地吸附着外来的烦忧和恶意。
一天天的,那海绵渐大,膨胀,笨重不堪,让我们寸步难行,最终如同胀大的气球,“嘭”地一声,化为泡影。
而放下仇恨,身心则自由如海燕,轻巧如蜂蝶。你我自可挣脱束缚,纵情起舞,徜徉人世间,如获新生。
正如基督山伯爵所说,“只有体验过极度不幸的人,才能品尝到极度的幸福。只有下过死的决心的人,才会知道活着有多好。”
正是在这一刻,他熬过了噬人心骨的绝望,放下了纠缠不休的仇恨,如破茧而出的蝴蝶,终迎来虽迟却犹未晚的新生。
02 多一份坚守,生命便有了根儿
蓝脸,曾是西门闹的长工,一生视土地为生命。
临死前,他在自家地上挖好墓穴,并留下遗言:不用棺木,将缸里的粮食倒进墓穴即可。
他要把他土地上生长出来的粮食,统统还给那块他视作命根子的地。
他告诉我生命的另一真相:找到生命的意义,为之坚守,为之追寻。
解放后,家家户户纷纷加入合作社,他却死守自己的一亩六分地,单干到底,成为全省唯一单干户。
他以一己之力对抗着整个社会。为此,他惨遭妻儿背离,受尽众人唾弃,更成为某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被批斗,被游街,一样不落。
合作社解散后,他却莫名成为某种意义上的英雄,只因他是唯一所谓正确的人。
这样的存在,“既荒诞,又庄严;既令人可怜,又让人尊重。”
而这并非莫言凭空虚构,却是他儿时家乡真实的存在。
他也曾不解,“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支撑着他在众叛亲离之后依然忍受着被大众嘲笑、唾骂的巨大压力而不屈服?”
多年后,他终得答案——这是一个农民对土地最深沉的眷恋、最虔诚的皈依。
无独有偶,同是诺奖得主的美国作家赛珍珠,在其经典之作《大地》中,也塑造了这样一个深爱着土地的中国农民王龙。
王龙是个贫农,日夜劳作于田间,吃在地里,睡在地里,凭着勤劳和简朴,置了块薄田。后得了笔意外之财,他又购置了大量田地。
他视土地为命根子,无论世事如何逼迫,他都绝不卖地,也绝不荒地。
大饥荒时,他宁愿带上妻儿离乡讨饭,也不肯卖地。后即便成为阔地主,一到春天,他仍要日夜守在地里。
临终前,他告诫儿子永远不要卖地,有地就可保一生无虞。
蓝脸也好,王龙也罢,任凭斗转星移,白云苍狗,他们始终死守着自己的命根子——土地。
当身在其中,不免觉得他们荒唐、执拗;可一旦跳脱出时间的局限来看,那何尝又不是对生命的敬畏与虔诚呢?
其实,生命从不惧荒唐与执拗。恰是那空洞与虚无,才是生命之所惧。
何以抵抗呢?我想,认定生命的意义,并矢志不渝地坚守,义无反顾地追寻,定是解药之一。
正如霍达在《穆斯林的葬礼》中所写:“人在出生的那一刻就注定了要死,人和人不同的是在死之前有各种各样的追求。”
03 摆脱欲望的枷锁,生命才可自由绽放
佛说,“生死疲劳,由贪欲起,少欲无为,身心自在。”
《生死疲劳》这一书名便由此而来,莫言借此寓意:
“人妖生存,就得摆脱连环套般的桎梏,忧愁悲观便是人最根本的死敌。”
这便是本书揭示的又一生命真相:摆脱欲望的枷锁,生命才可自由绽放。
书中人物,命运多跌宕,结局亦多悲凉。有的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有的钱财散尽,孑然一生,终是一场空。
读来既令人扼腕叹息,又唏嘘不已。难道命运皆是这般不堪一击?穷尽一生的折腾亦皆是黄粱一梦?
非也!始作俑者从来都不是命运本身,而是无休无止的欲望。
西门金龙一生野心勃勃,追名逐利,为达目的六亲不认,心狠手辣;而后他又大搞开放,疯狂敛财,成为响当当的大老板。
为满足私欲,他与县委书记暗通款曲,大搞权色交易,致使情人沦为死刑犯;生下个私生女,埋下颗巨雷,酿成下一代更大的悲剧;最终与仇人同归于尽,留下个早已被掏空的烂摊子。
洪泰岳,原是村支部书记,公社解散后光荣退休。可他不甘心就此放弃权力,更不甘心被眼前的时代所抛弃,于是年年月月上访、聚众、闹事,最终选择亡命。
蓝解放,曾因心上人爱上兄长而发疯,后又因不可自拔的情欲,抛妻弃子,自毁前程,受尽唾骂,生活凄苦。多年后,终修成正果,爱人却又意外而死。
他们一个个身陷欲望的泥沼,难以自拔,不仅亲手埋下自我毁灭的祸根,更写就了接踵而至的家族悲剧,老老少少几代人皆受殃及。
有意思的是,在故事的结尾,莫言给蓝解放安排了个不错的结局:花甲之际,蓝解放与少时的心上人,也就是寡居的嫂子,走到了一起。
早已放下的执念,却偏偏如了愿,正应了“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就像莫言在书中所写:
“现在回首往事,你是不是也会感到,当初让你痛苦万端的情感,与后来的事情相比,显得有点微不足道呢?而且,世事难料,姻缘天定,命中注定是你的人,终究是你的人。”
如此看来,深陷欲望的漩涡,与其死命挣扎,不如奋然抽身,静待漩涡平息,生命自有应允之时。
我不禁想到另一个悲剧人物——福楼拜笔下的包法利夫人。
她一心憧憬浪漫的爱情,却嫁了个令她厌弃的丈夫。为了满足私欲,她先后找了两个情人,肆意挥霍,后又遭惨抛弃,并欠下巨债,最终服毒自杀。
本该自由绽放的生命,却因欲望而早早折损,令人为之痛惜不已。
04 写在最后
生命无常,世事难料,生生死死皆是如此,任谁都无法左右。
所幸,生命的真相已然揭示。
不妨少一份执念,如莫言所说,“世事犹如书籍,一页页被翻过去”;
再多一份坚守,亦如他所说,“哭着是活,笑着也是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