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曦篇(1)、名字,并不总是充满诗意
刚过完七岁生日,我便随父母由城南旧居迁往了玉蝶山附近的一处”乡间别墅“。那别墅是西式模样,一排排连在一起隐藏在林荫道旁,看起来仿佛未知世界的精灵小屋。
甫一进屋,父亲便煞有介事的拉起我的手,用一种异乎寻常的语气说道:“小曦,这房子是爸爸送你的生日礼物,喜欢么?”
我诧异的望着他,惊讶的说不出话来。对于七岁的小女孩来说,这样的“礼物”未免太过贵重了。(当时,我并不清楚这类说辞不过是大人们哄孩子开心的小把戏。)我愣怔了片刻,大脑才又重新运转起来。思绪像调颜料似的将各种复杂的幻想混合起来,不一会儿,便绘出了五彩斑斓的梦。“爸爸,明年还会有更棒的生日礼物,对么?”我满怀期待的问道。
话音刚落,父亲的脸便僵住了。原本残留在眼角的笑意此刻不知被什么人用扫帚清扫了似的,乱蓬蓬的堆在了一边。两只眼睛不安的逡巡起来,目光也不由自主的从我的脸上移向了母亲。每当遇到困境,父亲总是会这样。
此时此刻,母亲正拿着抹布在客厅里忙碌着。虽然没看我们,却似乎已经觑见了父亲的窘迫。“曦儿,快回房间里收拾一下。别跟某人似的,傻站在那里。”母亲抽动嘴角,发出温柔的指令。
秋日午后的阳光煦暖温馨。我打开房门,缓步走出小屋,身后隐约传来一阵叨念声。父亲原本打算陪我一同出门,可我实在受不了他的唠叨,便勒令他呆回屋里去。此刻,想必他正警惕的透过某扇窗户在偷偷的窥看我吧。
我沿着房前的环形小路向前走,想尽快的熟悉周围环境,同时也想寻得一两个同龄的玩伴儿。每到一个陌生的环境我都会如此。说到底,我不是那种可以安静独处的孩子。
山林里的风习习的吹着,转过屋角时,前方忽然传来一阵读书声。我竖起耳朵,隐约听见一片断断续续的词句:“
大多......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碎......苏家小女名简简,芙蓉花腮.......
那声音艰涩脆弱,似乎透着一股精疲力尽的意味儿。一种莫名的好奇心油然而生,我迫不及待的快走两步,想上前看个究竟。(或许是那孩子吟诵的诗句吸引了我,我对未曾听过的诗句总持有特别的兴趣。)
当时,她就坐在花坛一侧的长凳上,背对着我。前方不远处是一个公交站台。这一带的林荫路上行人很少,往来的车辆更是屈指可数。可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她像是在等人。她弓起的脊背稍稍向前,两只脚高高的欠着,仿佛下一秒钟,便会有人从时光的罅隙里倏然出现。
或许是我的脚步声太过沉重,那女孩在我靠近她前便发现了我。她半拧着身子转过脸来,我看见她的脸上依稀留有泪痕。或许她自己也意识到了这点,忙别过脸去用手擦拭起来。
“嘿,你叫什么名字。”她再次转过脸时,我主动的问道。
她没有回话,一双小手下意识的在裙子前蹭了蹭。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这女孩儿的眉眼似曾相识。
“咱们交个朋友好么?”我说。(这是我交朋友的惯用伎俩,虽谈不上什么技巧,却屡试不爽。)
那女孩仍不为所动。
这让我很受挫,我急忙向前迈了两步,想迅速打破沉默的距离。
那女孩却受惊似的向后倒退了几步。显然,她并没有把我当作朋友的意思。
“嗳,你刚才背的古诗叫什么名字?能再背一遍给我听么?”我打算换个角度再试一试。
这一次,女孩终于不那么紧张了。只见她快速的翕动唇角,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戛然止住了。
我这才惊异的发现:她乌黑的头发竟被齐刷刷地剪短了,异常的短,比淘气男孩的还要短,俨然凛冬将至前躲在小窝里瑟瑟发抖的小兔。“为什么会这样呢?”我开始思量起这背后的缘由,全然忘了要交朋友的事。
就在我苦思不得其解的时候,父亲的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
“喂,小曦,该回家吃饭了。”
“不!我不会去。”我回过身,冲他吼了一句。却不料那女孩竟趁这个间隙,一溜烟地从我身旁逃走了。
“那女孩叫什么名字呢?”妈妈夹起一块我最喜欢吃的羊肉放进我的碗里,好奇的问道。
“呃......不太清楚,也许叫‘简简’吧。”
“也许?怎么?名字也可以用‘也许’的么?”爸爸诧异的问道。
“怎么不能呢?”我没好气的冲了他一句(我还在为刚才她打断我和“简简”谈话的事而生气),便将脸转向母亲,“妈,我听她背古诗来着,好像是什么......'谁家有女名简简’的。”
“苏家有女名简简?”爸爸忙插嘴道。
“对,就是这句!”我转过脸,打算再给他一次机会。
“呃,这是白居易的《简简吟》啊,这么小的孩子居然会背这个,可真不简单!”爸爸咂了咂嘴,赞叹道。
“所以我说,她一定是叫‘简简’的嘛。”
“好,好,你说的都对!你当所有孩子的名字都是从古诗里抄来的啊?”父亲不屑的撇了撇嘴,将目光递向母亲,那目光里好像藏着某种特殊的意味。
那时,我还只有七岁,还无法理解父亲话语中的特殊含义,也无法理解孩子的名字之于父母的意义。更无法理解:这世间,并不是所有的名字都充满了诗意;一如,并不是所有的人生都充满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