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的小学离我家特别远,每天两次的上学时间我都是踩着铃声到学校的。
从出单元门开始,先得走过大院儿门前的空地,那里总是有三五堆人三五成群地闲聊天儿。
“哎呀,今天迟了呀,我们家欢欢早走了,快跑两步。”
“上学去呀,好好听课。”
“你怎么穿了校服,我们帆帆没穿,你走慢两步等等我,给他也捎上。”
这楼里但凡有孩子上小学的,一定是和我同校的,所以大家伙儿谁也甭想在学校干坏事儿,更何况老师们也有好多就住在大院儿里的。
走过了最密集的火力带,就到了散兵游勇的区域,下一栋楼覆盖的熟人少了一些,但还是有“班长!起晚啦,快跑。”同学的爷爷喜欢吓唬我,爸爸妈妈的老领导也有住在这楼里的,我一向是嘴最甜的,那些爷爷奶奶们都是买了菜回家的,一句“早上好”准能换回黄瓜,西红柿什么的,课间休息的时候吃。
过了两栋楼就到了大院儿的边界,矮矮的围墙中间开了个小门,门洞里钻过去是条背阴的小巷,沿着围墙的这边种了一排杨树,懒洋洋地看太阳的眼色过日子。若是阴天他们就打起精神,直溜溜地站着,像是威武的战士,笔直顺溜,高大安全;若是大日头晒着,他们就打起蔫儿来,臊眉搭眼地,都萎靡蜷缩着,就撑起那么拳头大小的荫凉,没一点儿样子!一到秋天,杨树叶子金灿灿地掉了满满一马路,风一吹卷起来,抛上天,又打着旋儿落下来,煞是好看。
过了小巷就是我们校长家了,她家里养了两只黑背,威风凛凛地,谁看了都既喜欢又害怕。这两条狗都长得特别壮,油光水滑地,校长丈夫带他们出来的时候都特别有排面,英姿飒爽地,生人勿近。但这排面往往维持不了多久,两个黑背撒起欢儿来,谁都拉不住。总是能看见校长丈夫或者校长儿子拉着狗,也可能是狗拉着校长丈夫或者校长儿子,咚咚咚地跑过去,转过小巷,风一样地,汪汪汪嗬嗬嗬地消失了。我们从没见过校长遛狗。
转过校长家,就是一个又陡峭又长的上坡。论理我该讨厌这个坡的,学骑自行车的时候不知深浅在坡上栽了个大跟头,连人带车摔得七荤八素地,嘴肿得像欧阳锋。带伤上学的时候还被数学老师作为假期安全注意事项的案例讲给隔壁班的学生听,我知道以后特别生气,为了报复,考试时故意考得很差,她知道原因以后还给我道歉,就是道了歉,当时我都觉得很委屈...现在想起来,真是被自己气笑了。
上了坡,就热闹了。刚爬到坡顶就是一个臭豆腐摊儿,臭烘烘香喷喷的,熏得肚子晕头转向,意志不够坚强的就留在这里了。旁边墙上有个玻璃小窗,不分白天晚上地开着。那是我同学家爷爷开的小卖部,很是会做生意的“哎呀呀,你到是快走两步啊,不迟到的话,放学给你个泡泡糖。”这个爷爷我是喜欢的,虽然总是对我的迟到喜闻乐见,但说话是非常算数的,因此我总是有泡泡糖可吃。
白了小卖部爷爷一眼后,就换到路对面走,这边路上有个土围墙,奶奶说这是以前不知道什么朝代的瓮城城墙,用来保卫城里生活的人的。但是她老人家没告诉过我,我家这边是属于城里还是城外。也许当年这个围墙很厉害吧,但现在它只是灰秃秃的大土堆而已。只不过在眼睛齐高的位置有个很深很深的洞,只有食指那么粗,但是很深,就是拿最长的树杈子来捅也不见底的那种深。
只有上学的时候我才能仔仔细细观察这个洞,因为放学的时候这个洞都会被男生们围个水泄不通。他们在比试谁敢把手指插在洞里,比试谁的手指在洞里呆的时间最长。凑近了看看,洞口被磨得圆溜溜的,指尖摸摸,洞口冰凉凉的,好似有股风吹出来,手指插进去几秒赶忙又抽回来,哼,好像没什么了不起的。
已经从这里小学毕业的表哥说洞里住着蛇,新白娘子传奇里小青那样的蛇就是在这种洞里修炼的。手指插进去没用的,要把耳朵贴过去。要是耳朵里有耳屎就最好不过了,那蛇就被吸引过来了,要钻进耳朵里吃耳屎的!乖乖,怪不得那些男生都只敢插手指进去了,胆小鬼,有本事把耳朵贴过去呀。
走过了土围墙,就听得到校门口的值日生嘻嘻哈哈的声音了。
土围墙投下的阴影里有一个卖豆腐脑和油条的早餐摊,从出门就紧紧攥在手里的一块钱终于派上了用场。手里兜着早餐心满意足的时候,路对面水利局的大门吱吱呀呀地打开了,看门大爷养的小京巴一蹦一跃地窜了出来。它胆子小并不跑远,只守着大门前的几十米往往返返地放风儿,见到喜欢的人就绕着人家不放,实在拦不住就跟着走几步。每次看到它我总会刻意再走回马路对面,希望它能选中我的脚后跟绕着跑。
校门口的值日生歪七扭八地贴在门柱上,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校门,只等最后几个学生进来就要锁大门了。但是校门口卖毛毽子的小摊儿主还不肯放弃招徕我过去看看。今天的毛毽子真漂亮,“刚从大公鸡尾巴上取的毛,你看看,锃光瓦亮!”奈何荷包空空,流流口水就罢了。
打铃的最后一分钟,我跨进了校门。这时真要跑了,再不跑就来不及啦,所幸学校里都是些普通花草,日复一日的没什么好驻足的,走喽!
踩铃大王今日成就达成。哎,都怪我家太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