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自己本科毕业的第十个年头。自己目前的工作,虽然不是在学校里授课的教师,但在担任科研工作的基础上,仍然要为一些同事、学生讲课。记得前年给学生们上课,当时恰缝感冒发烧,但自己仍然咬牙坚持,完成了工作任务。担任医务工作的同事夸我拼命,在我自己看来,这不过是正常工作需要而已。比我拼命的大有人在,比如说乔丹、梅西,比如说……他。
他是我大学本科时的专业课老师,估且叫他C吧。专职教授统计学。C老师身材不高,170左右,宽大的额头、圆眼,地中海发型,加上那倔强的性格,火爆的脾气,辛辣的言辞,总会让我想到眼神和他有几分相像的NBA教练帕特莱利。
统计学是我们专业课必修的一门课,也是对我们就业、升学非常重要的一项专业技能。无论考研、工作、写论文,我们都需要这门课里讲到的专业知识和软件。迎新时师哥师姐们也早早提醒我们,别缺席统计学,听C老师的话,别挂科。
军训后的第一门考试《军事理论》,就是C老师给我们监堂。当时我们大多数人只听说过其名,大都没见过其人。而军训的教官又和我们吹牛说考试非常“简单”,我们甚至都不用复习,他会在考场“罩”着我们。到考试时,少数几个见过C老师本尊的一看到他坐在考场里扭头便跑。C老师大喊:“回来!你们往哪跑?!”考场上贴着考号,我们确实无处可逃。后来教官来巡考,看到坐在堂前怒目圆睁的C老师,他也没辙,晃了两圈撤了,留下了被他推下火坑的我们。
第二学年,第一堂统计课,他也瞪着圆眼,一本正经地和我们说,考《军理》时他就讲过,你们要往哪里跑?最终还得要到他的掌心里来听他的《统计》课。
他是“老三届”的毕业生,毕业于本校数学系,毕业后留校任教统计学。退休之后,又被学校返聘,继续教授统计学和高级研究方法。他说自己忙时一周要讲36课时的课。因为倍受认可,因此除了给我们讲的4课时,而还要给研究生外校的学生讲课。他上课时习惯带着一个蓝色瓶盖的大水杯,用塑料袋装着抹布(用来擦写完粉笔字的黑板),还有一个大格尺(用来在讲统计基础时画表格),他还随身带着各种巧克力,在课间休息时会嚼上一块补充体力。上课时他会踩着椅子去画表格写板报,到了课间休息,他又踩着椅子把写满粉笔字的黑板擦除干净(心疼他的学生会自动值日,有特定的学生为他擦黑板),喝水,走下阶梯教室巡视。只有那么一次,他静静的坐在讲台旁的椅子上喝水。后来我们知道,那天他感冒发烧,但仍然带病讲课。
不同于带着更繁重的学习与就业任务的研究生,身为本科生的我们在上课时更顽皮、更不务正业,因而感受到C老师的怒火也就更多。
C老师对教学的态度自然是严格得没话讲。除了正常的教学内容,他更看重对学生们的学习思维的培养。因此他找各种习题、作业锻炼我们,形象的比喻也随之而来:“学统计学一定要严谨,就像双手端水,要滴水不漏。”然而什么学生群体都有不开窍的木鱼脑袋,在本专业本国高考改革前,还有文科生考进来,是他的永远的噩梦与心病,一听说课堂里坐着文科生,就会抱怨“文科生啊,要我命了”,或者抱怨对方“怎么没有统计思维呢?”都是他早期课堂里最常讲的话。
在那个高考扩招的最初年代,学生文理混杂、学习能力、基础水平参差不齐,这让C老师很头疼。授课时经常对牛弹琴,免不了要调侃几句。他就是说起玩笑,也是一本正经的瞪着大眼睛,头顶朝前,下颌微微收回,说完搞笑金句,嘴角还会露出一丝狡猾而又顽皮的微笑:“都懵了!”在黑板上写完超长篇为了唤起大家的注意力会大喊:“都醒醒!!”有时恨铁不成钢:“不行赶快转系!”没几个人能答得对的问题:“你们都转系吧”“现在退学还来得及!”“不行就重新高考,考个专科学校!”赶上C乐得打击学生们自信心的时候,好学生们常常笑而不语,而被开玩笑的主体们则大都自顾左右而言它,一般也讲不出什么场面话来。
入门课里要求用计算器进行统计分析,一旦需要用到,他会大喊:“计算器!”,以要求学生们拿起手头家伙。总有学生忘记带计算器。C老师又有精彩金句:“你计算器呢?没带啊,你这不是拒绝现代文明么?”每届他都会从平均身高入手教会大家对平均数概念的掌握,于是他经常喊出来的要求:“第一排报一下身高。”坐在前排的矮个子同学这时会非常不情愿的报出身高,C老师会一个一个的写在黑板上,接着做各种计算。
有一次他习惯性探着头,问你们玩游戏吗?我们惶恐不安,以为他要因为我们沉迷游戏不好好写他的统计作业而发难,纷纷说自己不玩游戏。谁知他接着说:有科学研究表明,现代人如果不玩游戏说明心理不正常。我们被唬到了,又纷纷改口说自己是玩游戏的。他调皮的笑了,接着没再讲什么。
他对课程纪律要求非常严格,很讨厌在他的课堂上做别的事,比如说话、听歌等。休息时间他不管,但上课时间你耳朵里还挂着耳机,那就是对他的大不敬了。“把那个耳机摘下来,不然我就把那个mp3给你扔楼下去!”这话对男生女生都讲过;“你信不信我叫你一学期mp3?”显然比前一句更狠。“那位同学,别嚼口香糖了,嚼得我头疼。”半是调侃半是无奈。
他最记恨的,莫过于逃课,缺席他的课。和所有教师一样,都会将此视为某种程度上的不尊重。遇到迟到的,看上去不怎么眼熟的,他会很不客气的丢出一句:“你哪的啊?是这个班的么?”等迟到学生悻悻地确认身份,进入教室后,还有其他学生妄想从后门偷偷摸入,他也会嘱咐其他同学“把门关紧了!别我一转身不注意再溜进来一个!!”遇到中途离开的学生,他会在某个时段说完当堂重点,突然讲一句:“那个背XX书包的学生回来了没有啊?”引得轰堂大笑,也为那个学生错过了这样精彩的讲座而感到遗憾。当然,其他院系来旁听、蹭他的课这种也时有发生。他会很客气的告诉对方,这里是专业必修课,而非公共选修,所以要对方请回。
上大课前,缺席人数比较多、比较明显,C老师不想动用太多脑子数人查签到,就问:“各班班长呢?看看你们缺不缺人啊?缺多少?”至于专业必修课,因为都是本院系的老面孔,他上过几次课之后就知道谁来上课,谁没来。他的惊人记忆力在这时会扮演着“签到”的角色。一个班里有多少学生,应到多少,哪些没来,或者连续缺课,他扫视一下就知道得一清二楚。班里最爱逃课的学生都不敢缺席他的课。否则被他点到名了,或者发现没来上课,你就等着大麻烦吧。室友有一来自贵州的侗族人,被C老师亲切的称为“侗族小伙”。这哥们喜欢逃课留在宿舍打游戏,有段时间各专业课连逃带翘,教学楼都见不到他人了。一日统计课照常,C老师环视教室一周,突然走近班长,问曰:侗族小伙哪里去了?你告诉他,如果再不来上课,他不用毕业了。我们连忙电传寝室,侗族小伙难得洗漱一遍出门见人,迎接他的却是C老师的满面怒容:
“你不想毕业了啊?知不知道缺课一定次数考试我不给你过啊?”
“不上课?我就让你挂科,我还让你补考考不过,哼!我看你怎么办,反正明年我就退休了!”这是他用来吓唬逃课的学生的常用语录。据说从前的院长公子因为逃课被他挂科,最终连毕业证都拿不到。院长亲自出面求情,被他拒绝。但这一事件的后果,就是C老师的职称一直都是讲师头衔。于是后来被历代学生传说其铁面无私、刚正不阿的教学管理明证。考试不通过、不去上课而被挂科的学生每届都有,有多少是C老师的刀下亡魂,就没有具体的统计数字了。侗族小伙态度诚恳的向C老师道歉认错,表示接下来会出席听课,这才暂时告一段落。
但侗族小伙很不老实,跑到学校的bbs上讲C老师的坏话,被C发现了,原来他有时会逛学校的bbs,看到谁说他的“坏话”,或者什么趣事,他也会记下来。因为学校的bbs是实名认证,他去网络中心一查便知是谁。他很生气的和侗族小伙说起此事,说他这下更别想毕业了。他当时那一本正经的气势又把我们吓住了,侗族小伙又是道歉又是删贴,好在这小子头脑精灵,考前磨枪能力强,顺利通过了C老师的关卡,最终也拿到了毕业证。后来听C的考研辅导班时,他私下里说,侗族小伙不容易,千里迢迢的跑来上学,拿不到毕业证岂不冤枉?还是让少数民族高高兴兴的回家去大团圆吧。
他从不怕学院里的其他老师。因为所授课目事关日后就业质量,他很讨厌上课以外的事吸引学生翘课。有一次学生会要组织活动,导员叫了学生去帮忙,正好与C老师的上课时间冲突,导员亲自来解释,都被C老师拒之门外,让他写假条给院长,否则按缺课处理。导员当着所有学生的面碰了一鼻子的灰,只好服软照办。他离开后C老师对我们讲:“我的课堂我做主!”学生们为他鼓掌叫好。他又同我们讲道理:“谁让你们不上课,我就让你们挂科,上大学不是来跟老师屁股后面跑来跑去的。”
为了让学生们都来上课,他也没少苦口婆心。甚至动用“统计思维”帮助我们计算上课与不上课的每节收益与损失。当时的招生有一表公费生,有预科生,还有三表自费生。他的计算结论是如果你花的学费更多,就更应该来听课,减少损失。最后他少不了要加一句“你们能上上我的课,你们应该感到荣幸!”这是真的,这个专业因为有他而不一样,研究生的论文质量与一般院校完全不可同日而语。我也庆幸自己听完整了他的所有专业必修课。象征着本科时代与C老师的最后一次见面是专业软件上机考试,考前他还嘱咐大家晚点交卷,多检查一下答案。我按他的要求反复检查了答案,才交卷出考场。临了,我同他讲“C老师再见!”,他垂下大眼睛,略带欣慰地微微地点了下头。
我们很快又再见了。为了考研第二战,我又来听他的补习班。他把所有考点讲得一清二楚,我当时只是略有点遗憾:考的不是本校,不能再听他讲课了。
后来读研作毕业论文时还去翻看过他的资料,也是给了我很大的帮助和启示。研究生导师的统计功底也很扎实,甚至在业界更为出名,但我的启蒙永远归功于C老师,甚至现在的工作里,也还要用到他当年授教的专业技巧。工作后还回去看望过C老师,他仍然担任着以前的教职工作,找一个合格的接班人是他最大的心愿。
每年教师节,我都会发祝福信息给他。虽然现在远隔千里,仍然衷心愿他身体健康,快乐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