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的课间操,她总是站在前排。
他站在人群的最后,百无聊赖地踢着脚边的一粒石子,假装在看操场上起起落落的光影。但他知道自己的目光总会不受控制地飘向前方,落在她的身上。
她站得笔直,肩膀微微后仰,阳光落在她的发梢上,像是笼了一层淡金色的光。风吹过时,她会轻轻侧头,把垂落的发丝别到耳后,露出白皙的侧脸。那一瞬间,她的眉眼被光照得透亮,像玻璃杯里晃动的柠檬汽水,澄澈、明亮,却遥不可及。
她总是很安静,从来不和身边的人大声喧哗。偶尔,她会跟着广播里放的小歌哼几句,很轻很轻,像风吹过夏日的叶子,连她自己都未必察觉。
而他站得太远,什么都听不见。
他忽然有点嫉妒她身边的那些人。 ——“如果她能回头看看我,是不是就能发现些什么?”
他们不是完全没说过话。
他数学不太好,而她很擅长。那天,老师安排他们做同桌,他本来无所谓,直到她抱着书走过来,坐到他身边,轻轻地推了推桌子,把自己的笔记本翻开。
她低头看了看他的试卷,纤细的手指点着一道题,语气温柔而克制:“你这里怎么算的?”
他看着她指尖落下的位置,忽然有些局促。他的数学成绩不算太差,但总是容易在一些奇怪的地方犯错。
她已经拿出了草稿纸,顺手写下几个数字,轻声道:“你看这里,其实不难。”
她的字迹很工整,瘦长而清秀,像她的人一样。她握笔的姿势很自然,指尖沾了点笔迹,却全然没注意到。她皱着眉头认真地讲解,而他一句也没听进去。
他甚至有些失神地看着她,盯着她纤细的睫毛,看她唇角微微翘起,像是对自己的讲解很有自信。他听不清她在说什么,脑子里只剩下一个荒唐的想法——如果这道题再难一点就好了,那她就会再讲久一点,他就可以再多看她一会儿。
“你听懂了吗?”她忽然抬起头,眼睛直直地看着他。
他心脏猛地一跳,点了点头,又觉得太敷衍,硬生生补充了一句:“大概吧。”
她轻轻笑了一下,没再多问,低头继续演算。而他看着她垂下的眼睫,忽然希望她能再多问一句,这样他就可以光明正大地看着她,再多听听她的声音。
可是她没有。
——“如果我再笨一点,是不是能让这段时间久一点?”
但他不笨。他的历史语文总是年级前几,每次大考,语文老师都会在讲台上表扬他的作文,历史老师也会当着全班人的面说他的史论题思路有深度。他看过很多书,写得一手漂亮的字,偶尔还会在晚自习时抬头看看窗外,把天边的月亮当成李白笔下的“白玉盘”。
但这些优点没有用。
她不需要他讲文言文的句读,也不需要他分析某段历史的兴衰。她数学很好,理科出众,她的世界有明确的秩序和逻辑,而他的世界充满模糊的情感和偏见。
他渴望靠近,却又害怕靠近。
他害怕,真的走近了,她会不会发现他其实没什么特别的?发现他的迟疑、他的不安,发现他根本不值得她花时间停留。
他有时候会想,她是不是也有喜欢的人?是不是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也偷偷看着某个人,就像他看着她那样?
——“如果那个人不是我呢?”
高考开始之前,他们在校门口的横幅前拍毕业照,所有人都在笑,都在喊着未来见。她站在人群里,被朋友推搡着走向镜头,笑得无奈却明亮。她的发丝被风吹起,校服被阳光镀上温暖的光影,像盛夏里最遥不可及的梦。
他站在人群的边缘,想要上前,却又停住了。
如果他现在走过去,喊她的名字,告诉她——“其实我一直在偷偷看你”,她会是什么反应?她会不会惊讶?会不会皱起眉,困惑地看着他,然后轻轻笑一下,说:“你怎么这么突然?”
他想象了无数种可能性,可没有一种是他想要的结局。
他从来都渴望一段亲密的关系,可是当这段关系真的近在咫尺,他却又想要逃开。
靠近意味着被看见,而被看见,意味着暴露那些藏在角落里的卑微和胆怯。他想,如果她知道自己其实一点也不聪明,其实成绩平平,甚至有时候连自己未来要做什么都不知道,她会不会失望?她会不会像所有人一样,在短暂的兴趣之后,就不再回头?
他低头看了一眼志愿填报表,心想,他们大概不会再见了。
他从未向她表露过什么,她也从未察觉过他的目光。
最终,他只是沉默地看着她在镜头前笑得那么好看,然后转身离开。
他们的青春,就这样消失在盛夏的光里,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