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年我正上初中,一个青黄不接春天。奶奶生病刚刚去世,因为奶奶的病故父亲从矿上回到家一直没找到活儿干,家里真是一贫如洗,父亲把烟戒了,我呢,三年没有添一件新衣服了,别人家有电灯我家连煤油灯都不点了。
早晨下学回到家吃饭时发现家里放着一辆自行车,车架上带一包棉花,我不觉明理进了屋。见一位和我父亲年龄差不多的一个男人坐在桌子旁边。父亲向他介绍我,然后告诉我说是舅姥爷村的邻居,也姓李,和舅姥爷本家。那人对我点点头说:下学了,上几年级啊?我附和着应一声,父亲说一起吃饭吧,没啥好吃的,那人说不了,我着急走,办完事就走了,过几天再过来还钱。父亲说十元钱不算啥,先花着不够再过来。
那人说要不我留几斤棉花吧,你看多不好意思。
父亲说哪能呢,既然娘舅的本家,借钱吃饭还客气啥?
不一会儿那人带着棉花推着自行车走了。父亲送到院门口回来唉声叹气低着头不说话。我知道父亲爱面子,好久不抽烟给我玩攒学费书本费呢。现在一下子飞了。我问父亲认识吗,见过面吗?这人会还钱吗?父亲摇摇头:听他说的挺详细的,又是你舅姥爷的本家,不借吧到舅姥爷那里说出来脸没地方搁,嗨,借吧,我还真不认识他,他又说留下几斤棉花抵押的,能留吗?
我说既然来城里弹棉花不带钱干嘛呢,指望借钱呢,要是您不在家就不弹棉花了?
父亲说他说他走的匆忙忘带钱了,谁知道?
啥也别说了,为了面子钱已经借出去了就听天由命吧,我的学费又打水漂了,我还的捡废品揪药材凑吧。
父亲抱着头狠劲的咳嗽不知表达的什么意思。我也匆匆喝碗粥去上学。
中午下学回来的路上路过一家国营饭店,因为小时候在这里讨过饭很熟悉这里的味道,总是贴着门口走,忽然我发现门口旁边的窗户下有一辆自行车特别熟悉,那车上的东西更加熟悉------包弹过的棉花!我不由自主的停下来寻找它的主人。街上都是匆匆而过的人,没有停留的人啊?突然我隔着饭店的窗户看到了那个熟悉的人,舅姥爷的本家坐在饭桌旁吃饭呢,一碗烩菜,手里一个雪白的馒头,盘子里还卧着一个,还有半瓶白酒,抽着烟很惬意的姿态!
我惊呆了,我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一个早晨还可怜巴巴的说来的时候没吃饭,弹完棉花就回去,家里有病人,怎么转眼间堂而皇之坐在国营饭店里真斟酌上了!我的父亲在家里不知怎么愁肠肝断,我呢,十几年天天路过的饭店只记得二年级在这里讨过一次饭,从此没敢踏进一步!
我感觉我的父亲是多么的傻啊,是不是还在为自己能在娘舅家长脸而庆幸自己的正确抉择呢?
我停了片刻,只想冲进去对他喊一声:舅姥爷啊,你知道我家现在是什么状态吗?我奶奶生病带埋葬将近一年,我们全家两年了连白面都没吃过,别说肉了!你可好拿着我父亲戒烟两年给我攒的一年的学费在这里花天酒地啊!
但我毕竟没有冲进去,人家毕竟跟我父亲一样的年纪,再说怎么就知道人家不还钱呢,没准过几天就把钱送过来了。
我怀着复杂的心情往家里走,我开始发愁要不要告诉父亲这件事。
过几天再说,也许人会来还钱的,可能会带着礼品过来感谢我父亲的帮助,毕竟从二十多里地乡下来的老亲戚,娘舅门上邻居又是本家,我没有资格无端怀疑舅姥爷本家的人品!
回到家父亲又支起小铁炉开始打铁钉,本来就驼背的父亲又一次弯下腰拿起铁锤一下一下砸那烧红的铁块,看着父亲眉额上的皱纹愈来愈深,我不忍心告诉他这件事,直到父亲八年前去世,也没有见到那个舅姥爷的本家来过一次,当然更不知道那人真切的姓名。只好像听舅姥爷的儿子说过他村确实有个人到处行骗借钱报假名,抽烟喝酒一分不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