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夏花坐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手上的香烟在窗上映出忽明忽暗的光点。那么多或喜或悲的回忆,一瞬间涌上了心头。
“夏姐,这是公司刚替您接下的剧本。”助理小林站在身后。
夏花接过剧本,看着窗外的万家灯火。这座城,霓虹不断,却没有一盏灯为我而亮。
一个人,最害怕的不是忙碌,而是夜深人静时深入骨髓的孤独。
洗手间里,小林正与恋人煲电话粥,满满的幸福味道,让夏花听得有些羡慕。虽然,他们的对话里时常会出现自己的名字以及喜怒无常这些字眼。
夏花无力的笑笑,掐灭烟头,轻叩卫生间的房门,甜蜜的对话戛然而止。小林匆忙打开门,还未来得及解释,夏花开口:“明天公司年终庆过后,放你一天假,你男朋友不是也在宜城吗?”
小林,呆呆的看着她,连谢谢都忘了说。
不知道为什么,夏花突然很羡慕小林,爱与恨都可以自由的表达,没有人好奇也不会有人猜忌。
宜城大酒店。
夏花微笑着与每一位来宾握手、寒暄。上至公司高层,下至刚出道的新人,她都一视同仁,戴着只会假笑的虚伪面具,在人群中游刃有余。
“别来无恙。”她的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夏花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不过只有不让人察觉的那么一瞬而已,她微笑着转身。权真一袭绿裙,仿佛还是初见时的模样。
“好久不见了,权真。”夏花不知道还能怎样与她寒暄。
陆潜之突然出现,牵起权真的手,顺着权真的目光看到了一米开外的夏花,他应付着点头一笑。这些年,虽然同属一家公司,但他们彼此的档期都排的满满的,并没有什么见面的机会。
陆潜之携了权真的手离去,夏花却还沉溺在他那一个没有一丝温度的微笑里。
所谓的年终庆不过是一个利益场——女人们争奇斗艳的战场,男人们各怀鬼胎的商场。
夏花提前退场,却在停车场再次遇见了陆潜之夫妇。
“夏花,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只是你现在都是公司的一姐了,这样真的好吗?”权真挽着陆潜之的手臂说。
夏花也打趣道:“只许你拐走大明星,就不许我偷个小懒吗?”
权真吐了吐舌头,岔开话题:“有时间我们聚聚?”
夏花点头目送他们的车缓缓离去。
坐在车里,看得出小林格外的开心。
“小林,你有闺蜜吗?”夏花看着车窗,呆呆地问。
“当然有啦!”小林兴致颇高的讲起了她的故事。两个女孩买同一样的连衣裙,疯狂的迷恋同一个偶像,躲在被子里聊暗恋的男孩,彼此约定好当对方的伴娘和孩子的干妈。女孩子们总是喜欢为未来设定一百种结局,却始终敌不过时间。
权真,当年的我们不也是这样吗?
那时候,同年进入某娱乐公司的权真与夏花,怀着同样的梦想,整天泡在练习室里,遭受着前辈的挤兑,一起流着汗,一起忍着泪……那时候,她们都梦想着有一天功成名就,她们说好了不管未来有多难,都要一起走……
现在,我们的梦想都实现了。可是,为什么我们都变了?夏花扶着额头,露出痛苦的表情。
“如果她背叛你,你会怎么样?”
小林不假思索的回:“她不会的。”
权真,你曾经也这般信誓旦旦吧?如果我没有抢了你的机会出演那部电影,如果一夜爆红的人是你,那么我是不是就不会输掉他了?
“停车。”
“怎么啦?夏姐?”小林紧张得问。
“说过了,放你假的。后天你直接去片场。”
“好。谢谢夏姐。”小林下了车。
回到酒店,奢华的总统套房像太平间一样冰冷,冷得刺骨。
“权真,你为什么想当艺人?”两个女孩挤在同一张床上。
“我从小就喜欢唱歌跳舞,而且我爸妈也挺支持我的。所以,我就进公司来试试咯!那你呢?”权真睁着大大的眼睛回。
“我?”夏花愣了愣,接着说道:“因为钟简。”
“啊?原来你是大叔控?”权真像发现了什么天大的秘密似的。
“不是啦!他有一个基金会,我是在他的资助下才能长到这么大的。要不然,一个孤儿怎么可能活下来。”
权真坐起来,心疼的看着夏花。
“干嘛呀?受不了你了。”夏花笑着说。
权真拍着胸脯表示,“以后我来保护你。”
……
猛然惊醒,夏花打开灯,凌晨四点。那是十年前的光景,不知为何突然入了夏花的梦境。再也无法入眠,燃一支烟,倒一杯酒,一坐就是天明。
小林一早来酒店接夏花去片场。“不是让你直接去片场吗?”
“没事,夏姐。”小林搬着行李。
“对了,夏姐,这次的电影是和陆潜之一起搭档。”上车后,小林告诉她。
“什么?”近年来,夏花接戏不像以前那样亲自过目挑选,都是由公司接戏,她只是负责去片场表演而已。她万万没想到,这一次,居然会和陆潜之合作。
陆潜之早早的到了片场,夏花到的时候,他已在和导演沟通细节。
“夏花!又要一起战斗咯!”导演伸出手。
夏花亦伸手,道:“我的荣幸。”
“好,我出去准备开机仪式。二位也不用我多作介绍了。失陪。”导演走出休息室。
气氛开始冷冻,陆潜之专注的看着剧本,夏花拿着戏服躲进了更衣间。夏花发现自己竟然开始紧张,一如多年前得那一个清晨。一个名叫陆潜之的当红歌手到练习室挑选MV女主角,练习室中美女如云,他却独独挑中夏花。
小林在门外的敲门声将夏花拉回现实。
“一部电影而已。”夏花告诉自己。
开拍当天不过只拍了几个镜头,大部分得时间都被安排来接受各家媒体的访问。两大巨星十年后再度合作,这部《忆夏》已经未播先火。
晚上导演做东,宴请各大主创。夏花只带了小林一个助理赴宴。夏花喝了很多,人醉了,大概就不会这么痛苦了吧!到最后,她已经醉的不省人事。
“潜之,帮忙送一下夏花吧?她喝多了,又只带了一个助理,真让人不放心。”导演拜托陆潜之。
“好,那我们先走了。”陆潜之让小林去开车,自己抱起夏花将她放在后排。
“潜之,陆潜之……”夏花喃喃自语。陆潜之看着她什么都不说,只是默默的看着她。
小林心里好不疑惑。自己跟着夏花的时间也不短了,她平时处事冷静大方,怎么今天会喝醉了酒?而且感觉她和陆潜之并不太熟,为何又会脱口而出“潜之”,这般的亲密?
“停车!”夏花大叫。
小林慌忙停下车,夏花突然下车,在马路上唱起歌来。陆潜之也匆忙下车,吩咐小林开车跟在他们后面。
“你会不会突然的出现,在街角的咖啡店……”夏花哼着一首老歌。
陆潜之无奈的跟着她,夏花突然抱着他,说:“可惜,你再也不会出现了。”
小林缓缓的跟着他们,看着夏花像一个孩子一样又哭又闹,自言自语道:“原来夏姐也有这么小女人的一面。”
将夏花送回酒店,已是凌晨。小林送陆潜之出门,忍不住说:“夏姐今天都不像夏花了。”
陆潜之笑笑,“夏花应该什么样?”
“她?”小林想了想,说:“她在公众面前很美、很爱笑,可是私底下不是烟就是酒。”
陆潜之停下,怔怔的看着夏花的房门。良久,叹了口气说道:“好好照顾她。”
次日,前来探班的记者有增无减,只因今早的报纸上出现了陆潜之与夏花深夜街头相拥的照片。
夏花拿着《娱乐报》气冲冲的找到导演,“这是怎么回事?”
导演并不看她,冷笑道:“夏小姐又不是娱乐圈的新人了,这么多年了,总该入乡随俗了吧?”
夏花将报纸摔到桌上,“我夏花何须这种下三滥的手段?”闻讯而来的陆潜之强行拉走了夏花。
“下三滥?哼!当年她要不是靠着钟简上位,能演《凤凰于飞》?能有今天?”导演助理在一旁忿忿的说。
夏花转身要回去理论,无奈陆潜之死死地抓着她,她只得作罢。
休息室内,夏花与陆潜之并肩而坐。“对不起,我会和权真解释的。”
“我不在乎。”陆潜之冷冷的回。
夏花的眼泪不争气的滴下来,陆潜之递纸巾给她,“我以为你早就不会哭了,从成为《凤凰于飞》的女主角那天起。”
夏花一把推开他的手,“对!我就是那种为了出名可以不择手段的人!我就是靠男人上位!怎么样?”
“既然如此,你当年为何不来勾引我呢?”陆潜之冷笑。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第二天一早,一篇题为“大明星片场耍大牌,夏花或遇事业低潮”的报道见诸各大媒体。最终,还是权真出面,有了陆太太的澄清,绯闻自然不攻而破。权真和陆潜之在记者会后一起去见夏花。听到门铃,夏花一身酒气去开门。
“真真?”夏花也看到了权真身后的陆潜之,随即她关上了门,却被陆潜之一把推开。
夏花转身走进房间,权真追上她。“夏花,你还要把我拒之门外吗?”
两个人事隔多年又坐到了一起,只是一切都不在是从前的样子。
“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我说过要保护你的。”权真看着她。
“可是我曾经挤掉你的位置,《凤凰于飞》的女主角本来是你的!”夏花哭了。
“你演的很好,”权真说,“而且,你也付出了代价。”
你也付出了代价,门外的陆潜之恰好听到了这句话。
“当年那件事,我的确恨过你,但是一切都过去了。现在我一点都不怨你,我知道那时的你有多么渴望成功。”权真轻轻的拍着夏花的背。
“对不起,对不起……”多年来压在夏花心头的大石终于放下了。
权真走出房门,轻轻的从后面抱住陆潜之,说:“你先回去吧,今天我留在这儿陪夏花。”
陆潜之点头,说:“照顾好她。”
权真的心突然紧了一下,她拼命不让自己多想,夏花是她的好姐妹,而潜之是自己的先生,她要相信他们的。
陆潜之坐在车上,回想着权真那句“你也付出了代价”。他拨通助理的电话,“帮我查一件事。”
导演亲自来道歉,夏花没有多说,回到剧组继续拍戏。
两月之后的某一天,从休息室出来的陆潜之径直走向夏花,“收工以后跟我出去一趟。”
“可是……”夏花还没来得及拒绝,便被陆潜之打断:“必须去!”
卸过妆,夏花坐上陆潜之的车。他驾着车向海边驶去。咸腥的海风迎面而来,吹起夏花的长发。
“到底什么事?”夏花开口。
“你还要瞒我多久?”陆潜之一句无头无尾的话让夏花隐隐感到不安。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好,那我来替你说。”陆潜之停下车。
“那天你失约是因为钟简灌醉了你,而你暂退影坛是因为,因为……”陆潜之哽咽。
多年前的那个夜晚,陆潜之准备好的钻戒,夏花许诺过的一生,都在一瞬间颠覆,面目全非。
“他怎么了?”夏花冷笑,“因为我怀了他的孩子?”
“夏花!”陆潜之落下泪来,问:“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
“因为,权真喜欢你。”夏花打开车门,向海滩走去。
蔚蓝的空中挂着点点星光,潮涨潮落。夏花沿着海滩一步一步向前走去。像人鱼小姐那样,每走一步都痛彻心扉。陆潜之跟在夏花身后,她的背影是那样单薄,可是她的心里却装了那么多的悲伤。
手机突然响了,“潜之,我在医院。”
“夏花,真真在医院。”陆潜之喊道。
陆潜之拉着夏花的手在深夜的海滩上狂奔。只可惜,这急切的脚步都是为了权真。真真,你真的好幸福。
看到陆潜之和夏花同时出现在自己的病床前,权真心头掠过一丝不安,不过她掩饰的很好,她抓住夏花的手,“夏花,我当妈妈了。”
权真的脸上写满了兴奋,连眼角细微的鱼尾纹都流露着幸福。“潜之,夏花要当宝宝的干妈,很早我们就约好了。”权真向他撒娇。
陆潜之倒没有特别的兴奋,淡淡的回了个“好”字。他的目光忍不住投向夏花,夏花却没有看他。
“当然了,我必须是孩子的干妈呀!”夏花笑得很甜。
夏花临走,陆潜之追出来。
“对她好,要不然我不会原谅你。”夏花没有回头。时间过得不紧不慢,《忆夏》已经快要杀青。一日,导演突然召开了紧急回忆。剧组决定为女主角增加戏份,为了捕捉最完美的景色,摄制组决定前往墨脱取景。这个提议得到了一致通过。会后,夏花和陆潜之一起走出会议室,夏花看着日程表说:“这几天你可以好好陪陪真真了。”
“嗯。”
“我还有个通告,先走了。”夏花笑着离开。
有一句话说,每个人都要准备一个足够大的旅行箱,可以说走就走。夏花想自己是不需要这样一个旅行箱的,因为不管她去哪,她都没有非带走不可的东西。因为她最珍爱的不属于她。到了墨脱,摄制组一行人雇了当地人作向导,简短休息之后便准备徒步行走。夏花在人群中发现了陆潜之的身影。
“你怎么会来?”夏花问。
“没有我的戏份就不能来了吗?”陆潜之笑着说。
“当然不是啦。”
一路上,景色多变,向导们总是唱一些听不懂藏谣,那些古老的歌声有一种让人心灵沉静的魔法。行至午后,一行人在向导的安排下在一个背风处暂作休息。夏花看着不远处有许多盛开的杜鹃花,便起身走到山脚下去看花。
“夏花!”夏花只记得自己被猛的推开。她缓缓的站起来,只看到了一片血红,比杜鹃花还要红。
正在休息的人们纷纷冲向陆潜之,夏花却重重地摔了下去,她听见人们焦急的呼喊声,还看见了陆潜之如释重负的笑容。
昏暗的灯光下,小林正一脸焦急的望着自己。夏花轻轻开口说:“我看见了好多杜鹃花,可是我却做了一个噩梦。”话音未落,已是泪流满面。
“夏姐,陆先生已经被送回宜城了。”小林也哭了。
夏花去求导演,去求制片人,导演终于答应继续拍摄《忆夏》。
夏花一个人在美得窒息的景色行行走,一个人看日出日落,一个人,完成属于两个人的梦想。而那天,正是陆潜之的追悼会。
权真在整理陆潜之遗物的时候,权真发现他的日程表上写着一句话:如果你恨一个人,就让他一个人走去墨脱,如果你爱一个人,就陪着他走去墨脱。
再见夏花的时候,她憔悴了很多。事实上,权真自己的伤悲丝毫不亚于夏花。
权真把那张日程表递给夏花。这一次,她没有哭。
“他一直都没有忘记你。我以为时间会淡化一切。可是,伤痕还在他的心里。”
“对不起,真真。”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权真苦笑。
夏花看着窗外,眼前又浮现出墨脱的杜鹃花。
潜之,这一生我欠你好多。
如果有来世,我们不要相识好不好?
如果有来世,我会变作一朵杜鹃花,如果你恰好途径我的盛放——
请不要停留,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