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说 | 龙哥二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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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月·微型小说主题创作人物篇第四期:痞子、厨子

龙哥是我们单位的厨子。他是个黑瘦的小老头,看不出年龄,大家都喊他龙哥。

据说,龙哥年轻时是个工作狂。后来,工作没了,龙哥便只剩下了狂。龙哥告诉我:最牛逼的不是承担众多工作的人,也不是出色完成工作任务的人,而是根本没有工作的人,这种人你永远惹不起。有一次,我跟龙哥说,我得了一种不想干活的病。龙哥说,别傻了,想干活才是病。这话不像个厨子说的,倒像个痞子。

除了做饭,龙哥还给单位烧锅炉,这些年他总结了一条烧锅炉经验:安全第一。锅炉只有在填满煤的时候才有可能爆炸,为保证安全,龙哥总是把锅炉弄熄了。我们甚至不知道单位有锅炉。后来,煤锅炉换成了全自动的电锅炉。我问龙哥:煤锅炉换成电锅炉之后,你是不是觉得自己不重要了?他说:不,我觉得自己跟电一样重要。

龙哥信奉极简主义,总结发言从来不玩“我简单说两句然后讲俩小时”的套路。龙哥的总结发言只有四个字:全在酒里。复杂的生活都被龙哥简化,溶在了酒里。他从未记住过任何人的名字,在龙哥的通讯录里我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小兄弟。每当龙哥找人的时候,总不知道打给哪个小兄弟。为此,龙哥对现代科技颇为不满:智能手机为什么不能智能地找到想找的小兄弟?有一天,龙哥喝醉,在单位院子里的大杨树下睡了一夜。我想,那一夜他一定洞悉了某个生活真相。第二天,我看到他用颤抖的手拿着菜刀在树上刻下一行字:喝酒时兄弟遍天下,出事时朋友无一人。

单位的院子里有棵大杨树,龙哥刚上班的时候种的,现已绿树成荫高耸入云。龙哥喜欢坐在树下喝酒。有一次,龙哥听说大杨树要被砍掉了,他抱着树哭,死活不松手。龙哥说,树被砍掉,这世界上就再也没有人记得他的过去了,包括他自己。那树没砍,一直留到了现在。

龙哥嗜酒如命。他说:只有在喝酒的时候,我们才像个勇士一样,我们举起酒杯,就像骑士高举着宝剑,我们向操蛋的生活宣战,一起高喊——干!面对太阳,有人春暖花开,有人护肤防晒,只有龙哥透过酒杯,看到太阳的光辉,看清太阳的本质——日。

龙哥说,一瓶牛栏山,十个铁王座都不换,前者可以让人安然入眠,后者只会让人惴惴不安。龙哥说,自从成为酒鬼之后,我便彻底融入了生活,虽然我依然不知道生活是个什么鬼。龙哥说,长夜漫漫,倍感孤单,不如一醉方休,安然入眠;待到明天,虽千难万难,有酒相伴。

永不放弃是龙哥的人生信条,龙哥端起的酒杯,绝不轻易放下。能让龙哥放下酒杯的,只有两件事:一是地球炸了,二是酒杯炸了。别人摔倒的时候都喊“好疼”,龙哥摔倒的时候喊的却是“好酒”。有一次,我陪龙哥喝酒。我问龙哥,如何才能像他一样放纵不羁,让生活拿我没办法。龙哥一饮而尽,说:你只需记住一句话,人是必死的。我没听懂。

有一次,我偷喝了龙哥的酒。入口凛冽,入肚寂寞。那一刻我才明白,这么多年来,不是酒陪着龙哥,而是龙哥陪着酒。他读懂了酒里穿越千年的寂寞。我问龙哥为什么爱喝酒,龙哥不语。直到有一次龙哥喝醉了,他跟我谈起一个姑娘。龙哥一辈子没有结婚,可能就是因为她吧。龙哥在喝醉的时候定能见到她。因为龙哥喝酒很慢,却醉得很久,喝不醉看不到她的脸,喝太醉又看不清她的眉眼。

多年以后,龙哥走了。我坐在杨树下喝酒,透过酒杯,我也能看清太阳的本质。我喝着喝着就在杨树下昏昏睡去。等我醒来的时候,刚上班的同事跟我打招呼,他们意气风发积极向上。我记不清他们的名字,喊他们小兄弟;他们也读不懂我的故事,记不得我的真名,他们喊我周哥。

终于,我也像龙哥一样活成了痞子,生活拿我没有办法。在生活面前,我总是耍一个流氓就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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