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黄昏老三届
谢琳
(三十一)新来的院长
其实,这些天来,迎春两口子对城市的艳羡一目了然,甚而多次流露出能够待在城市的向往。但林风觉得,他们对城市的认识不一定是正确的。而农耕生活,家人团聚,天伦之乐也许更适合……
而此刻他也想明白了,人往高处走,人们都渴望改变人生。迎春两口子有这个勇气,自己当然应该帮他们。
迎春和秋生睁大了眼睛看着他,眼睛里燃烧着希望……
林风开始讲:“首先得租一间商铺,暂时就租一间,因为租金和固定税都是按铺面收取的。再租一间附属房,做为仓库和食宿场所。这就能够在扬州立足。到这一步,花费并不多。”
林风看着迎春疑虑的眼神笑了笑,接着说:“这里的顾客有两种情况,一种有固定的商家,会直奔目的地。另一种会在商铺间流览选购。你们热情地迎客就会有商机。因为大多数顾客都知道副食品城商品的价格基本一致,不同的只是服务质量和商品渠道的畅通。”
“热情的迎客,可我们里下河的口音……”迎春怯怯地说。
“没啥关系,兴化口音并不难懂,而且这里的顾客也有好些来自里下河及三泰地区,你们的乡音会让他们感到亲切,反而变成了优势。”
“哦”,迎春笑起来,“商品的来源呢?现在铺子里啥也没有呀!”
“是的,我还没有讲,因为这个简单,我会把我店里的酒类商品给你们铺个底,也让好朋友鸿运公司把食品类商品给你们铺个底。你们店里就有了货源。这些都不用先行付款。第二次进货才需要现结。”
“假如顾客想要的商品店里没有呢?”
秋生的思路已进入角色。
“你们打个电话出去就可以把货调过来,当然,现在你们还不熟悉,所以这个电话就是打给我们,这个货物的商家会直接把货送到你们店门口,而货款一般会在每天的傍晚上门收取。经过一次,你们就有了一个渠道,时间一长就熟能生巧……”
“原来真的不难,我们确实能够做的!”
迎春也听明白了。
“当然,也会有一些一时想不到的困难,到时候都可以找我们。大致的情况就是这样的。现在这个市场已经成熟了,凭着你们的精明能干,我预祝你们成功!”
林风也为能够帮他们很欣慰。
“林大哥,云儿姐,我真是太高兴了!”
迎春笑得合不拢口。
云儿也难得地开起了玩笑:“副食品城又要多一个漂亮的老板娘了哦!”
“云儿姐,我也不傻,难道不知道如果没有你们,啥也做不成的。是我命好,能够遇到你们……”
迎春说着,眼睛就红了。
“可不是命嘛……”郝云儿若有所思。
林风挥一挥手,“咱们明天就着手办理!”
……
虽然正是年末旺季,副食品城一铺难求。但依然会有商户进进出出。有人生意做得成功,踟躇满志,有人则经营失败,黯然离场。林风只须去管理处登个记等机会即可。果然不几日就有了结果。
有时候事情的结果是要靠运气的。等到的这个商铺却是副食品城里最好的商铺。位置在A区朝南的居中位置。A区的西端是副食品城的正门,东头便是副食品城的东门。这边的商户入驻最早,大多成了气候,所以顾客们都会往这儿跑……
东门外有刚建成不乆的附属房,也去租两间,一间食宿,一间仓储。效果比想象的都好!稍加整顿,商品到位,再仔细揣摩和学习,“迎春商行”就开张营业了。筹备期间,秋生回了一趟兴化,安排了家中的诸事,也捎回了冬衣……
正如云儿所说,迎春这个漂亮的老板娘极有人缘,又有院子里几个实力商户做后台,甚至院内名声鹊起的林风和辣妹子殷兰都常来晒太阳,她生意能够顺风顺水也在意料之中了……
确切地说,常来晒太阳的是殷兰,因为她比较闲。还有一个原因是她觉得迎春的口音自己感到很亲切,莫不是自己老家也是兴化的,后来流落到东台……
殷兰的烟草生意经林风的一再劝说,已收敛了许多。自己确定了一个原则,假烟坚决不做了。于是就只剩下走私烟,国内烟厂的,出口转内销的以及各种渠道的外烟。如此一来,成本增加了不少。但项目减少,销量反而增加了。原来做假烟生意是有负面影响的。
殷兰暗自好笑,早知道还卖什么假烟,现在这样又省心又有销量,还少了大部分的风险。亏得听林哥的……
酒类的经营,经与林哥共同策划,在酒厂定制了一款“兰花古酒”,面向全国销售。这款酒,流线型蓝色酒瓶上一株雅致的白色兰花,简约而贵气。外包装也是同样的图案,新颖独特,美观大方。顾客们对商品的推陈出新从来是十分期待的,这也注定了“兰花古酒”的一炮打响……
殷兰把“兰花古酒”铺向副食品城各个商户,给大家留了足够的利润空间,她做生意从来是有魄力的。自己商铺里也只留下这一个产品,以后也只会在系列上动动脑筋。比如开发半斤装,三年陈酒,,五年陈酒等等。其他生意一律不做了,利润微薄还冲淡了主题……
有一个词语是怎么说的,“事半功倍”,就是这个意思。殷兰一再地感叹,有个哥哥真的不错!……
这一年的春节又比去年热闹了许多。朋友更多了,日子也过得不错。王二嫚给每家送了一个足份的杂烩,还有四个冷盆。每家都还吃到了林风分享给大家的干榨菜籽油和“桂花黄”大米。其他互赠的礼品也是各种各样……大家轮流做东,一次次的欢聚,不醉不归……
开了年,日子复归平静,大家又在社会的那一个角落努力地耕耘……
小七的单位效益一直不错。师傅已经退休,另一个试验员虽熬到了工程师,却没有灵气,一直不能独当一面。分配来的两个大学生,完全没有实践能力。所以现在小七就是整个土工试验室挑大鿄的。可她只是一个高级工。
这么多年来,小七早就一切看淡。工作却也从不懈怠。那些曾经压制她的人们,也早已瞄准了其他的目标。阻碍别人的进步,毁坏别人的前途,他们乐此不疲。而对于小七,他们已经稍稍放松。以至于当小七被选上工会女工委员时,他们没有再使坏。当然,这一个女工委员仅仅是一个荣誉……
这就是办公室的阴谋故事,往往有这样一批心灵扭曲的家伙,他们呼朋引类,捧上压下……
新春团拜会上,却来了一个新院长,原来的院长却是接受了援助非洲的任务。新院长姓王是个很干练的中年女子,敦厚的形像中含着坚毅的神色。
王院长团拜会后到各个部门走访。来到土工试验室时大家都在忙碌着。只见土壤试样盒堆成小山,仪器上闪烁着数据,工作台前人们各司其职有条不紊。王院长知道这是一个重要的部门,这里所出的土壤测试报告是建筑物规划设计的基础。
奇怪的是大家对她的到来视而不见,工作台前忙着的也就罢了,窗前伏案工作的一个老同志也只在眼镜后瞄了一眼而不动声色。
王院长狐疑地看一眼伴随在身边的办公室李主任,轻轻地问:“试验室主任是谁?”
“试验室没有设主任,有一个高级工程师在这里负责。”李主任指了指伏案的老同志。
“我可不负责,我只管出检测报告。”
那个高工头也没抬。
“数据复核你总得做吧!”李主任顶过去。
“每一个环节都复核吗?可能吗?”
高工依然没抬头。
“那么这里谁负责呢?”王院长不解。
没有回复。大家只是把眼睛看向了小七。
王院长笑了笑,对小七说:“你也是高工吗?”
大家都笑了。有一个新来的大学生颇有幽默感,脱口而出:“比高级工程师少两个字,高级工。”
“工人!我们院里如此重要的部门,主持者竟是工人!为什么不申报技术职称?至少申报中级职称呀!”
小七也不由得幽默起来,“我倒是想呢,不过是单相思……。
王院长狐疑地看向办公室李主任,“这些事应该是你管的吧?”
“院里有个职称评定小组,我是副组长,不过她是工人编制……”
“不是有过技术转干的机会吗?”
“这个,一定是疏忽了,大意疏忽了……”
李主任结结巴巴地说。其实正是他们一伙一次次隐瞒和扼杀了小七的机会。不过他也很笃定,这个女领导也会很好对付的……
“这个事情要重视起来,院里的技术骨干,我们应该关心他们。”王院长转头向小七说:“你马上打个报告到办公室先备个案,咱们看看有什么机会。”
“没必要。这样挺好!我也能早点退休,惹不起还躲不起吗?”小七也来了情绪。似笑非笑地看向王院长。
但她却有些惊讶了,她看到了一双很纯净很诚挚的眼睛。
“唔,先这样吧。”王院长转身走出试验室。
过了些天快下班时,有人通知小七去院长办公室。
见了面,王院长开门见山地说:“你的事,肯定是有人搞鬼。但现在去追究也没啥意义。但土工试验室必须要有一定份量的人掌舵,这也不仅是你个人的问题……我也研究了你的情况,是错失了一些机会,现在有一个曲线救国的方法。”
“曲线救国?”小七莫名其妙,却也有一丝感动,自己的事,院长挺上心呀!
王院长笑咪咪的,清秀的面庞上有一丝自得,好像很为自己的主意满意。
“喏,是这样的,你现在是工会的女工委员,而我们院里竟然没有工会,而是挂在局里的工会。可是局里能有几个工人?而我们这里的测量队、勘探队却有很多工人。我已向局里说了,局里反问我为什么不成立工会。所以我现在就着手成立工会。”
“噢,实际上局里工会方面的事都是我回来传达的,我也是莫名其妙当上的这个女工委员。”小七如实相告。
“所以说,你是院里唯一的工会干部。马上院里成立工会,你顺理成章就是工会主席么。然后我们向局里申请下达一个干部编制。当然,局里也要向人事局申请。”
原来是这个思路,小七摇摇头,“工会主席是要选举的。我也不是党员呀!”
“这都不是问题,我也了解过,你在测量队和勘探队人缘很好,这些该走的程序都没问题。你转干以后,落实技术职称也就容易了。至于以后工会主席还要不要当,以后再考虑……”
王院长颇有点推心置腹。
小七就只是奇怪,这个院长怎么这么好!遇到好领导了么?其实她现在真的不在乎职称啥的了,早点退休去和十姐妹多亲近亲近,心情不是更好!想到此处就浇冷水道:“估计也没这么容易!”
王院长也在头脑里梳理着,“要说有什么环节没有把握,就是人事局那里,只有请局里人事科的同志去多催催。”
“人事局那边倒是有熟人呢!”小七无心地接话。
“你人事局有关系?”
“我家林风有个干妈那边的亲戚是人事局长。”
“人事局长?难不成是志康?”
“是啊!他兄弟志强是干妈的女婿,同林风关系很不错。”
“不,你爱人的名字叫林风?”王院长猛地抬起头。
“怎么了!”
“双木林,春风的风,在兴化插过队,属猪的……”王院长急切地问。
“嗯,嗯,是的。”小七被王院长问懵了。
王院长一仰身倚在了椅背上,显得异常激动。口中喃喃道:“小林,我可找到你了!”
平静了会,王院长对小七说:“我是王小庆,多年前在去东台的小轮船上,是林风和他的伙伴在人贩子手中解救了我。他们是去东台买牛,然后和我一道去我外公那里……后来又发生了好多事……是的,我是王小庆,他没向你提到过我吗……我的爱人赵大海,起先也是小林拜托他照顾我……还有一句话:女大三,抱金砖……他会记得吗……”
王小庆一股脑儿说出一串话。
小七连连点头,他当然听过王小庆的故事,也知道林风与他们失去了联系。可现在王小庆竟出现在这里……她也非常感慨,轻轻地回答:“他说过你们的故事,他也很挂念你们,知道了你的消息他一定很高兴的!我马上告诉他……”
小七拿出手机打通了林风的电话,林风在电话里回复:“我马上过来!在办公室等我……”
半小时后,林风开着车进了设计院。在办公楼前下了车,接着下来的是殷兰和张良。等在楼前的王小庆迎上前去,两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他俩互相凝视着,模样都没怎么变呀。王小庆情绪难抑,她轻轻挣脱开手,一把抱住了林风。林风也很唏嘘,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待到松开臂膀,林风指了指殷兰,“看,这又是谁?”
王小庆稍一怔神也便看出了外公曾经最喜欢的关门徒弟,“小兰子,真的是你呀!你怎么和小林到了一起了?”
两人不由得又抱在了一起,此刻,她们都想起了外公……
“啥时候到了扬州的?大海呢?”林风抢着问。
“年后才过来的。大海还在南京呢……你还好吗?”王小庆也急着问。
“你们急什么?找个地方坐下来谈吧!”
小七毕竟比较平静。
“走!去富春。家乡的味道你一定久违了。”林风连忙说。
几个人便又上了汽车……
在富春巷子对面的街边空地停好车,几个人沿着得胜桥走进富春。陈二已经在门内等候,他接了林风的电话就安排好包间。他在富春是老资格了,店里已不安排他固定班,只须照应照应堂食。富春茶社老的传统,跑堂的应知应会、细枝末节,都得靠这些老人言传身教……
何惠去世后,他一直单身,又搬回了富春后院的小屋。他对何惠的心极重,后来深居简出沉默寡言,孩子在乡下也一直是哥哥陈大照料……他常常会去尼庵祗陀林安息堂中何惠的灵位前默坐。这个薄命的女人在最后的日子寻到了朋友和友谊,她曾和陈二畅想着前程的美好……但她先走了,她的遗愿是把骨灰寄放在扬州,她记挂着她的朋友们,她也记挂陈二……朋友们没忘了她,时常过来看她……
这一个包间是面临后花园的雅室。特别清静。林风告诉陈二只是好友叙话,陈二也就心领神会了。
红木桌椅泛着莹润的光泽,椅子上设有精致的软垫。桌上的青瓷盖杯已泡好了茶头,只等客人落座再续上开水。
几个冷盘也已上了桌,分别是卤香菇,海蜇皮,油爆虾,水晶肴肉和五香牛肉,还有一小碟桂花腐乳。
坐定下来,王小庆不等林风再问,就说起了别后详情。
“那一次你到兴化水产养殖场来看望我,又巧遇到赵大海,并托付他照顾我,然后赵大海走进我的生活。他也受你的启发,与我共同策划利用家人的关系成为工农兵大学生。”
王小庆在林风的示意下,喝了一口香气四溢的“魁龙珠”茶,陈二今天特地泡了极品魁龙珠。王小庆接着往下说:
“所以说事在人为,我与赵大海都进了南京工学院读了建筑系本科。毕业后,我俩一起分配到省建设厅……然后,我们就断了联系……”
林风点点头,“书信往来的中断,原因会是多种多样的。只是我们当时就那么大意,从来未向对方询问过家庭住址等信息,书信一出了故障,就失去了联系。不过知道你们过得好,也挺放心。”
王小庆微微皱起眉头,“其实是你懒了,把我扔给赵大海就不管了,到了新地址也不及时通报,等你想到给我写信,我又换了地址……你说,是不是怪你!”
林风憨憨地一笑,“咱们现在不是又见着了。嗯,怎么又调回扬州了?”
“儿子大了嘛,马上都要成家了。我与赵大海在省厅机关里也待得有点腻。正好厅里有下派到地方的任务,我们就选择了老家,大海是兴化人也就是扬州人呀……”
“哦,大海调在什么单位了?”
“嗯,他是当官的料,马上到扬州建设局做一把手。不过人还没到任,省厅那边还有点事要理一下……”
王小庆马上又问林风:“说说你的情况。”
林风依然是憨憨一笑,“我的情况就是一个庸庸碌碌的人生,现在是下岗工人个体户。不过衣食无忧,子女学业顺利,咱们慢慢聊,边吃边聊……”
旁边的殷兰见着了师傅的亲人,了却了一桩心愿,也是十分开心。看向桌上的酒杯却是空的,不由得四处张望,正巧陈二匆匆走进来,手上一个提包,取出几瓶兴化米甜酒,边对林风说:“店里没有这种酒,让小徒弟去外面买了。”
林风连声“谢谢”,转头对王小庆说:
“那天在东台你外公的寿宴上,咱们就是喝的米甜酒,该和这个差不多吧?”
王小庆摇摇头,“那种米酒更淡一些,可以大碗喝呢!”
“那你还不是一下就醉了!”
“你忘了,我那天可是中了人贩子的麻药……”王小庆叹口气,“小林,那一天我能忘了吗?”
“我也没忘呀!”林风连忙说。
“那你还记得你说过的:女大三抱金砖吗?”王小庆脱口而出。
林风依然是憨笑。
殷兰忍不住问:“小庆姐,这里面有什么故事吗?”
王小庆终于开心地笑起来,“那是小林的随口玩笑,是我外公的暗中期许,也是我往后的一丝惋惜。当时小林确是无心,而我的那个陈世美还在南京读书……”
“可是赵大海怎么回事呢?”
“是小林给他撑的腰。执着地追了我五年……”王小庆佯作无奈。
“算了吧!还不赶紧谢谢我!”林风端起了酒杯。
大家不禁开怀大笑……
(第31节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