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黄昏老三届(二十六)

十年黄昏老三届

        谢琳

(二十六)人在江湖

副食品城的业务确实是平稳而兴旺,是因为客源已非常庞大,形成了良性循环。

一般情况下,上午业务会比较繁忙,下午四时许就差不多冷清下来。银行会按时上门收款,然后就可以关门打烊了。林风便还可以到城里专营店坐一坐,与大家碰碰头,说说话。倒比先前厂里的作息时间正常了好多。

同时,自己的店铺,也就有自由,若有事情了,关个一天半日也没关系……

这一天的中午,午饭后不多一会,店铺门口来了四个大汉,一水的光头,横眉竖眼。先是站在一旁的店铺前张望了一番,然后就直接涌进了办公室。

“找个能做主的!”为首的一个,身材健硕,额头上有一道刀疤。

林风知道一定是为了租房子的事了。就笑着说:“有事情对我说就可以了。请问你是哪位?”

旁边一个大汉插嘴道:“装什么死?这大院里谁不认识喜哥!”

“噢,喜哥是吧?请问有什么事吗?”

“什么事还不知道吗?你隔壁这间房是我杭喜先定下来的,我现在要用了,请你立刻腾清了给我。”杭喜提出要求。

“喜哥,你有没有定我不管,但我是有正规租约的。你要商铺去找管理处,却不要找我。”林风也正常应对。

“那是不肯腾空给我了?”

“当然不肯!”

“我杭喜是先礼后兵了,对不起,我们自己去腾房!”

杭喜一挥手,几个人冲向隔壁。却见门口已站着三个年轻人。男子手中拿着一根关卷帘门用的带弯钩的铁条。两个女子却是手无寸铁。

几个大汉哪里把他们放在眼里,直往上冲。男子横着铁条严阵以待,一个女子却已闪到他们中间。

刹那间便有两个大汉栽倒在地。

杭喜一怔,便从身上抽出一把匕首。其他三人如法炮制。这边的男子也把铁钩舞动起来,先前那个女子却闪身从屋内取出了一把餐刀……

林风连忙大喊一声:“不可!”

几个大汉停住脚步,杭喜微喘着说:“知道怕了就好!早答应了不就没事了!”

林风摆摆手,“我是怕你们受伤……”

“我们……受伤!”杭喜觉得可笑。

林风又说:“喜哥既然是这里的一个人物,又耍江湖的一套。那咱们就依江湖规矩。”

“怎么讲?”杭喜问。

“咱俩单挑。免得伤及无辜。谁赢了就听谁的。”林风心想,还是自已应付,有个分寸。可不能让木青动了刀子,怕她不知轻重……

杭喜闻言,一下扒去了棉袄,把手中的匕首也扔在衣服上,转身便扑上来。

林风见杭喜脚步沉稳,动作迅猛,该是练家子,便也不敢轻敌。

杭喜贴到近前却才发拳,口中还伴着呼喝。林风见这架势,像是南拳,更是不敢大意。拿捏住时机闪身避过,随即一个下鞭腿扫向杭喜右腿。杭喜竟是不闪不避,准备接下这一腿,同时屈臂成肘,击向林风胸口。林风收腿下落,略转身形,同样以肘击攻向杭喜。由于二人几乎贴身,杭喜又准备硬挨一脚赢得战机,动作便已用老,林风的这一个肘击,怎么也躲不过去了,只有屏住气硬挨。

林风一笑,稍收了几分力道,一肘抵实。

杭喜倒栽出去,后面的几个光头连忙扶住……

四个光头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却见一把餐刀从眼前掠过,插入对面新植的一棵小树上,直没入一半……

此时有掌声响起,一个女子从对面房檐下走出,原来是前两天刚见过的殷兰。

“小喜子今天遇到硬茬了呀!”殷兰笑嘻嘻地说。

“兰姐”,“兰姐”……

几个光头连连躬身行礼,十分恭敬。

“你们这是想干嘛?找麻烦找到我朋友身上了!”殷兰训斥道。

“兰姐,真的不知道……”

“快滚吧!”殷兰挥挥手。

杭喜弯腰去取棉袄。

“且慢!既然动了刀子,总该有个说法!”

林风开了口。

殷兰不声不响,取过杭喜的那支匕首,轻轻一折就变成了两半,随手递给林风。“假的,就是唬人的。”

林风看那匕首,原来是竹片所制,但也颇为坚硬,也能伤人的。狐疑间,殷兰又拔下了小树上的那把餐刀,也似轻而易举。林风心想,怪了,这殷兰也是个练家子,倒没看出来……

“小妹妹好身手,如果我看得不错,应该是峨眉弟子。而你林经理的招式我还不能看出渊源。”殷兰说着又向几个光头挥挥手。几个光头一溜烟跑了。

林风与殷兰走回办公室。殷兰对林风说:“放心,他们不会再来了。”

“这些家伙,会这么老实?”林风虽是不怕他们,只是店铺开在这儿,总被人惦记,挺难受的。

“我说话他们会听的。何况,他们又不是你们对手。”殷兰肯定地说。

“他们为什么会听你的?”林风也有点好奇。

“我是他们的金主呀,我常常出钱让他们帮我做事,钱就是天王老子,他们能不服吗?”殷兰一笑。

林风点点头。也就揭过话题。

此时木青泡上一杯茶来。茶杯是林风平日里喜欢的龙泉青瓷,茉莉花茶也是林风惯常的喜好。殷兰揭开杯盖,嗅着花茶的清香,似乎很享受,也不言语,好像就是来喝茶的……

林风寻思:尽管时代变迁,人群聚集的地方就有江湖。几个光头是一般混混,为首的杭喜会一点拳脚。而眼前的殷兰轻轻一折就能折断竹片匕首,轻轻一拔就能取出深嵌小树中的餐刀,却是个有功夫的。一时恍惚,自顾喝自己的茶……继而一想,自己是主人,总该问一问对方的来意呀,就开口问道:

“殷经理今日光临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那天见了一面就觉得很合眼缘,好像是老友重逢,就想来拜访。您应该稍比我年长,以后叫我一声兰子吧!”殷兰说得落落大方。

林风见对方一团善意,却有些突然,一时接不上话。

殷兰暗自笑笑,便知道眼前的男子是本份之人,被自己三言两语,就不知道怎么开口了。就只有自己接着说:

“找林大哥却真的有事。我做的烟草生意,说老实话尽是走私货,一部分还是假烟,有风险也有利润。这些情况其实谁都知道……但是,我后来意识到应该两条腿走路,就是应该再做起酒的生意,因为酒的利润同样不小,而且没有风险……”

“但是竟争激烈,销售有难度。”林风插嘴道。

“是的,这就要比实力了。薄利多销,以量取胜。这是一个笨办法,也是一个实在的办法。”殷兰指出。

“是这个道理。”林风点点头。

“因此我想请林大哥介绍一家酒厂,我想进些酒过来。”殷兰说出来意。

谈到业务,林风肯定有自己的经验和看法,就认真地说:“全国各地的酒,那些知名度高的,价格等情况都很明朗,操作的空间很小。便只有四川的酒,品牌众多,有较多的选择。那边水好,粮食也好,大部分酒厂都有窖池,酒的品质有保证。生面孔的酒,利润空间也比较大。”

“你建议经营川酒?”殷兰问。

“是的。但我不会为你具体推荐哪一家。我那里有不少川酒厂家的资料,是前两年去成都参加全国糖酒交易会时收集的。明天我带给你看看,你可以自行挑选厂家与对方商洽。挑选合意的商品,甚至可以自行定制想要的商品。一般还可以先付一半货款……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随时都可以问我。”

“林大哥,你是个好人!”殷兰嫣然一笑,起身离去。边走边说道:“明天上午十点我在店里等你。”


第二天上午,林风先到了晓明店里。告诉了晓明昨天殷兰的求助。晓明沉吟良久,低声说:“那个人吧,人似乎很好。但所做的生意见不得光,风险很大。一身江湖气,院子里的那些混混在她面前都乖巧得很……反正,不可深交。”

林风说一声:“谢了!”便拿了资料去到隔壁。

“林大哥,果然守时。”殷兰招呼林风坐下。

办公室同样在商铺的一角,只是更大些,陈设也上档次,桌椅坐凳美观大方。泡上茶来,是洁白的细瓷杯,已经闻到茉莉花香,这是一份细心。

“林大哥,资料我过一会细细研究。现在咱们随便聊聊。中午时吃个便饭。”

殷兰笑着说。

“不用客气。本就是举手之劳。我还要回店里照看生意呢。”林风连连摇手。

“快到中午了,哪还有生意!何况你家里还有个武林高手呢!”

“那是我一个小侄女,从小在峨眉山里,来到尘世间还没多久,要慢慢适应呢!殷经理……”

“叫我兰子。”

“哦,兰子,看得出你也是个练家子,不知是什么传承?”

“师傅是八极拳名家,由于该拳种贴身近打,刚猛凶悍的特色,女子一般练得少,但我是师傅的关门徒弟,只有硬着头皮练了。”

“哦,八极拳。昨天我是看走眼了,那个杭喜就是用的八极拳,我只看他贴身紧逼,一时以为是南拳,几个招式也还有点模样,看来他是你的徒弟哦!”

“我怎么可能收他为徒,教了两三招而已,因为用他们不少。嘿!不说这个了。今天中午我是诚心的,我丈夫做过厨师,已精心准备了。请不要拂我的好意。”

殷兰说得很诚恳。

林风还真做不到拂袖而去,只有待下来。

餐厅很大,在另一间铺面的里侧。虽不如门口敞亮,不过有空调,冬暖夏凉没有问题。

坐到桌前,木青却是不请自到,她习惯了做林风的小尾巴。林风让她知会一下小盛,然后再过来吃饭……

菜已经上桌了:米粉蒸排骨,红烧鳗鱼,油炸臭豆腐,炒蛤蜊,还有一小碟泥螺。一瓶酒是陈皮酒。林风细看过去,却是看呆了。这一道道菜……这陈皮酒……还有八极拳……林风想到了一个人,东台的孙老爷子,孙把头孙飞。

二十多年前,林风和一个农民受生产队所派去东台买牛,在小轮船上救下了人贩子手中的王小庆。后来就随小庆去了她外公家中……那一天桌上的菜以及陈皮酒,和面前的一模一样……

“你师傅是东台的孙老爷子孙飞!”林风直觉得不可思议。会有这么巧吗?

殷兰也惊呆了,口中喃喃道:“林经理,你难不成是林风,师傅说扬州有一个小友叫林风……”

殷兰猛地站起身来向着东方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头,口中道:“师傅保佑,我找到林风哥哥了。我迟早还会找到小庆,师傅放心吧……”

林风也是百感交集,那还是在知青岁月……王小庆和赵大海,只知道他们已成为眷侣,后来却失去联系……想不到眼前却出现了小庆外公的徒弟……

“我说怎么感觉到这么亲,原来是师傅指点……林哥,从今以后你就是我亲哥了……”

林风又不知道说什么了。心想,怎么又冒出个妹子……

殷兰的丈夫解开围裙上了桌,竟是一表堂堂。不免先介绍一下,他有一个很斯文的名字---张良。两夫妻的故事也就揭晓:殷兰自小是一个孤儿,后来经孙老爷子救助,再后来成为孙老爷子的关门徒弟。多年后孙老爷子去世,小庆母女前来吊唁,忙乱之中却没有问及地址。

及至烧完了师傅的七,殷兰举目无亲了,就想着投奔扬州的小庆母女,谁知道就是寻不着。便只有在一个小饭店打工,小饭店只有一个老板兼厨师,是个复员军人。生意很淡,便又在店门口摆一个香烟摊子……

说到此处,殷兰的生活轨迹也就清楚了。

然后就是推杯换盏,相见恨晚……

酒至半酣,殷兰拉了林风去看她的烟库。原来就在餐厅里有一道暗门通到隔壁的一间商铺。而那一个商铺是用另一个名字签的租约,保持暂未经营的状态,永远关着门,缴纳七折房租。

库房四周是厚厚的封闭材料。吸湿机自动除湿。各种香烟整齐地堆成垛。

“这些烟都是走私的?”林风不由得问。

“是啊!你以为烟草公司就不卖走私烟?他们的门店卖的很大一部分也是走私烟。公司稽查大队就是个摆设。那个季大队长也是老关系了,在我这儿领的钱比他的工资多多了……”

林风连连摇头,“兰子,这是违法的哎!”

殷兰也不否认,只是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已经走上这条路了,也退不了……”

“怎么就退不了呢?”

“这条线上环环相扣,一枝动百枝摇,真要想退,必会伤筋动骨,且干着吧……”

“这么多烟怎么运过来的?”

“都在夜里运呀,运输的安全是上家的责任。到了地头,就是我的责任了。卸货时要严密封锁,杭喜他们就是我的护卫……我用金钱封他们的口,还有江湖的手段……”

林风依然是连连摇头,又不知道说什么了。

“作为老百姓,留给我们的发财途径并不多。蛇有蛇路,鼠有鼠道,富贵险中求……林哥,放心,我心里有数!”

殷兰的面孔上有一丝桀骜。

林风想到了杭喜的霸道,就提醒兰子:“让杭喜他们不要太嚣张,若是犯了事,免不了拔出萝卜带出泥,细节决定成败,你不可大意!”

殷兰一怔,立刻反应过来。点头说道:“谢谢林哥提醒,是我疏忽了。我会敲打他们……”

林风心里有一丝担忧,他也知道不过是杞人忧天。而兰子把她的机密展示在他面前,那一种完全的信赖令他哭笑不得。唉!这些个女人……


过一天忽然接到了小木匠刘强的电话。林风简单告诉了他自己的近况。刘强说:“我即刻来找你,有一些事情要和你说。”

“好吧,我等你。”林风应允。

不一会刘强就打的来到了商铺。

坐定下来,泡上茶水。刘强愁眉苦脸,欲言又止。林风知道一定是歌厅的经营遇到了困难。就开导他说:“有话都可以讲的,你我也是老朋友,有啥困难我一定帮你!”

刘强眯了眯眼睛,干笑两声,“你肯定知道,必然是歌厅承包的事。那个业务很对我的脾气,利润空间也大,略有些灰色地带的状态我们也能适应。本来是很美的一件事!”

刘强看了看林风,又接着往下说:“但是近一个月来,连续有小痞子来闹事,场所的保安很得力,很快能平息事端。抓住几个送派出所,却都是外地的小青年。如果是一次两次可以说是偶然。但过不几天就来一出,就是刻意针对了……”

“明白了。”林风点点头,“你说的这个情况很重要,这不是针对你,而是针对大酒店。这是有前因的,我们也许错误地估计了形势。这与你不相干……至于你这边的损失,我可以干脆地告诉你,你只要做到不亏本即可。承包费暂时不用去考虑……很可能,大酒店会有危机……”

“承包费,你能做主?”刘强小心地问。

“那是自然,大酒店里,我们灯火商贸是控股的。”

“那就没话说了。做到保本完全没有问题。谢谢你噢!”刘强笑起来。然后就开始东张西望。

“林经理,这副食品城的生意,好像我们也能做呢,业务好像挺兴旺的。连家店,工作环境又宽松,我刚才来时就看到有的店铺里在打麻将……”

刘强又有了新想法。

“做好了也不易。你尽想着打麻将就做不好……不过也是一条路,不需要文化水平,不需要雄厚资金,不可能颗粒无收。到时候你真有想法,我再帮你参谋。”

林风告诉他。

“那我就走了。”刘强喜滋滋地夹着他的小包走了。

看着刘强的背影,林风给小勤打电话。电话接通后小勤却是叹了一口气。

“怎么叹气了?”林风问。

“生意有问题。一些老客户好久不来了。我知道应该是公关的问题,但是关系人我也不知道,以前都是志平那个侄儿自己操作的。他走时也没交待清楚……”

小勤有点忧心忡忡。又接着说:

“整个生意中,重头就是那些关系单位,政府的,国企的,私企的,散客自然也有些,消费都不大。我已与志平侄儿通过电话,侄儿表示爱莫能助。那些关系人,有的要在酒桌上揣钱,有的要在麻将桌上输钱给他,有的要给他们安排小姐,还有的人要你帮他办事……他说知道我们搞不定。唉!难呢。当时就是不服气,谁知道现在……”

林风也叹口气,“恐怕危机远不止这些呢!原来的对手并没有放弃,眼下是在歌厅里搞小动作。刘强刚向我诉了苦。咱们开个董事会吧,看看各人的态度……”

“我赞成。”小勤回答。


董事会是在大酒店四楼的小会议室开的。小勤和林风把一系列情况汇报以后,大家都陷入沉思,志平侄儿的那一门关系学对于他们就是逾越不过去的难关。说穿了大家都不是那块料。而暗地里的对手仍在蠢蠢欲动……

小勤终于开口了:“我准备放弃了,我这个总经理确实是不能胜任。我还有个个人原因,深圳的女儿希望我去帮他们带小孩……”

郝云儿说:“我们虽然是股东,但并没有参与大酒店的管理,也没有这方面的能力和经验。当时也就是不服气,同仇敌忾。我们也拿不出什么章法,以后何去何从,小勤和风儿商量着办吧。”

许静和蓦然都点头赞同。

林风心里一时也很压抑,对大家说:

“一方面是客源的维持,一方面还要提防未知的破坏和干扰。面对复杂的现状,我们显得无奈。我们努力过了,也尝试过了,有时候承认失败也是一种明智……但放弃也不容易,可能还会有不少的损失。我们要等一个契机,还要和律师好好咨询一下。”

“另一个问题,就是秦琴原来的那个股份,现在实际持有人已变成曾浩,他准备转让,现在的状况下内部转让肯定不考虑了,先搁置着,听其自然……”

林风看看大家,却看不到一丝沮丧和责难,心情也松快了些……


(第26节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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