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黄昏老三届
谢琳
（十）小木匠
事情安排了不少，但林风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后来眼睛看向屋门口走廊，他忽然想通了。正好走廊上走过来一个小姑娘，林风便对她喊道：
“让你们老板上来，再把门口的歇业启事撕了！”
“歇业启事撕了？”小女孩十分惊讶！
“是的。去撕了！”
许静也十分惊讶地看着林风。一会儿蓦然也走进房间。
林风问蓦然：“歇业启事啥时候贴出去的？”
“刚贴的呀，怎么了？”蓦然满脸的不解。
“那就好，你们听我讲。你们以后的专营店实际上用不到楼上的房间。现有的设备和用品弃置了也很可惜。这个店还有蓦然老板内心的情结……”
蓦然猛地抬起头来，“是的呀！几个小姑娘听说要关门都哭了，这几年大家相处得像姐妹……难道店可以不关？”
“为什么不可以呢？这个楼本就有外楼梯，和楼下的格局不相干。会所可以从外楼梯直接上楼。现在的这间办公室稍稍改动一下增加一个前台的功能，完全就可以了。”
蓦然和许静对视了一下，连连点头。许静说：“咋就没想到呢？”
“现在迫在眉睫的是立刻要把楼下租出去的门面房收回来。这件事已经着手办了吗？”林风问。
“已经通知他们了，契约上没有矛盾。这个租约，是一年一签的，今年我催了他们几次还拖着不签，也没缴房租。所以现在让他们搬走应该没有问题。”
蓦然觉得理所当然。
林风却摇摇头，“你们至少没有提前通知，这一个理没占着。另外，这家麻将馆的老板小八子，别看他斯斯文文的，也有点三教九流。马上我过去会会他，希望能够顺利。”
蓦然则还沉浸在会所能够保留的意外中，几个小姑娘楼上下合着用都可以留着了。这下不用哭了哦！
许静的思路却一直跟着林风所说的走，此时便觉得这个房客的事可能会有点障碍。就对林风说：
“那我们就过去看看？”
“行”林风立刻站起身来。
隔壁的麻将馆名称就是“老八麻将馆”，两个门面的场地，二十来张麻将桌，生意红火，财源滚滚。当初房租又压得低，其实想要他搬走真的很难。
林风三人走进去，下午的场子还没散。灯光照得雪亮，人声吵杂，烟雾缭绕。小八子正在场中张罗。见到来人不慌不忙把他们引到小办公室。
刚一落座，小八子就开口说：“咱们开门见山，谈到房子我就两个字：续租，还按去年的价格。若是要谈搬走，不可能！”
林风笑笑，“买卖哪有强买强卖的道理！房子是我们的，不租了不行啊？”
小八子脖子一拧，“你说一句不租了，我到哪里找房子搬家？看着我下岗工人好欺负么？”
“你什么下岗工人，谁不知道你早就辞职下海，这些年麻将馆生意早就赚得盆满钵满。不过，那是你本事，现在就事论事，你麻将馆的生意不能变，场地却可以变！跟你打个商量，换个地方去发财。我们这个地方是房主自己要用了，否则也不会难为你。”
林风知道得耐住性子慢慢谈。
“我跟你说实在话，找个麻将馆的场所并不容易，换了地方，老顾客会丢一大批。再说了，你想我搬家至少提前三个月通知我。好，你现在算是通知了，三个月以后再来找我吧！”
小八子打定主意坚决不搬，现在不想磨嘴，先推后三个月再说。
林风见小八子说出了应该提前三个月通知的指责，正好接住话头往下说：
“提前三个月吗？你四个月前就不准备续租了。去年年底租约到期，今年四个多月了你续签租约了吗？交过一天的租金吗？我们之间早就不存在租赁关系。我就是通知你，明天一天之内把房屋搬清！”
小八子一怔，自己贪心，租金一直拖着不交，没把续租当回事，现在有点糟。干脆耍横的，就凭他们三个能怎么样？就把眼一翻，说：
“我还就是不搬了。你能咋的！”
林风心想，该说的都说了，能咋的？就是不让你做生意了！猛地站起来，拖着一张椅子到门口，站上去刚好能够着门上面的店招牌。一使劲招牌就松动了，双脚悬空跃下，招牌就挂了下来。
小八子急眼了，一声呼喝，店里面冲出几个壮汉。林风就是准备把事情弄大，否则一两天内肯定解决不了问题。抡起椅子就准备应战。
几个壮汉冲到近前却迟疑起来，当先的一个意外地说：“咦，是林哥啊！”
林风定睛一看，熟人，还是荷花池的那几个，前些时还在荷花池大酒店一同吃过饭。
林风放下椅子。
对面的那人说：“我是水牛哎，怎么动起手来了，有话进来好说，大家自己人，前两天我还去找小盛买过酒。”
说着便过来拉了椅子，另一只手拉着林风走回屋内。
这么大动静，屋内的麻将早就停了，闲的就在那儿张望，有事的也就走了。小八子完全懵了，气得眼睛冒金星。
水牛就问：“林哥，究竟为啥事呀？”
林风口干舌燥的。便看了看蓦然，“蓦然老板，请你和这位水牛兄弟说一说。看来麻将馆也是和荷花池有关系呢！”
“兄弟们常在这里打麻将，小八老板也不是外人。”水牛告诉林风。
随即蓦然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给水牛听。
水牛边听边看看小八子。小八子一声不吭，只是看着那门口半挂着的招牌发呆。
林风便开口说：“都是熟人更好商量了。四个月的房租我们也不要了，算做麻将馆仓促搬迁的补偿。里面的桌椅也由我想办法找地方暂存。小八老板就多费心去找地方继续发财。水牛兄弟，你看行不行？”
水牛一拍手，“林哥，要不说你做事大气呢，四个月房租可不是小数目！事情我也搞懂了，林哥这边要房子急用，双方退一步不就行了。林哥，你是忘了呀？我们就是搬运站嘛，明天我们就着人过来搬桌椅。我们站里地方大，放多少都放得下。你们马上装修有用到我们的尽管喊一声……”
“那就请你带个信给三林，看有什么合适的装修队伍，你们路子野。再帮我找一个踏三轮车的，女的最好！我该早想到你们，拜托拜托！过一天请你们喝酒。”
小八子还在懵着，林风已与水牛握手道别……
回到会所门厅，许静使劲捶了林风一拳，笑着说：“看你能的！你真是我们两姊妹的福星！要我们怎么谢你！”
林风“哈哈”一笑，“开业了请我喝酒嘛！你们再聊聊，我先走了，明天见！”
第二天三林便赶了过来，还带来一个姓刁的搞装修的工头。
三林身后还跟着一个中年妇女，说是他堂妹，自小害脑膜炎读不进书，后来倒也结婚生子，但只能蹬三轮车拉货挣钱。大家见那个叫大网子的妇女模样十分憨厚，且身强力壮，均十分满意。
更妙的是那个刁工头表示以后的样品橱和玻璃柜台他们都可以选样定制。
这样一来，几乎所有的事已经迎刃而解……
装修的工作还是很繁琐的，前前后后近两个月终于把所有事项完成。一个宽敞的大厅，配上明亮的灯光，只在最里侧设了一个小办公室，一个小仓库和一个卫生间。大厅的两侧是一溜边样品橱，中间是长方形环绕着的玻璃柜台。一两个员工就可以全部照应。省公司的货物一上架，竟然是那么琳琅满目，富丽堂皇。
开业那天并没有佳宾。三林率了几个弟兄来献了花篮，燃了爆竹。他们虽然是社会上的底层人员，且行为粗俗，漠视规则，但他们亦有做人的底线，不忘善良的初衷……
开业酒宴也是在荷花池大酒店举办的。林风必然是到场祝贺。他约了油脂库的王主任，以答谢租仓库的事。
许静是全家出动，喜气洋洋。刚上了初中的女儿文静静的，和她一个模样。
蓦然加上店里几个小姑娘和杂工大网子，这是店里的全班人马。
还请了装修工头刁师傅和他手下的几个师傅。请了三林和他的大哥丁四，还有水牛等一众搬运站的兄弟。小盛也领了些朋友来凑热闹。大厅里四大桌坐得满满的，气氛十分喜庆！
酒酣之际，许静拖了蓦然来向林风敬酒。两姐妹高举酒杯却说不出话。许静看了看蓦然，蓦然开口道：“你要来上班！”
林风一仰头把酒喝了，笑着说：“你们那里我怎么坐得住，有需要时喊我一声，随喊随到。当然，没事我也会去看你们的。咱们是好朋友嘛！”
“那你还是想去张正斌那里吗？”许静微眯着眼睛。
“不！去了大家都别扭。而且，我该为你站队！”林风觉得理所当然。
许静忽然就流下泪来，心里涌起一股炙热，然后便是无能为力的失落。她知道留不住他，没有充足的理由……
蓦然却是感到周围竟有这么多朋友，迷蒙的眼睛里浮起一丝安谧……
许静不管脸上的泪水，慢慢地饮了杯中酒，注视着林风的眼睛，缓缓地说：
“林风，你不可以忘了我们！”
暂时告别了副食品城的打工，已是暑热天气。林风准备休整几天再作打算。
一天早晨去石塔菜场买菜。刚下公交车，忽然听到有人喊，转过头就面对面了。原来是小木匠刘强。其实刘强早就不是小木匠了。只是在初识的时候，刘强是食品二店的维修木工兼杂工。那时候三元商场的陈国清还在食品二店当主任。
有一次小木匠去五一糖果厂拉汽水，车子没装好翻了车，汽水坏了大半，店里人都想辞退他。林风那天正在那儿办事，就帮他说了情，总归是无心之过，不牵涉到人品问题。此事揭过，二人就熟识了。后来小木匠还帮林风打过一个二门橱，手艺欠佳，勉强能用而已……
后来经商潮兴起，一时间样品柜、玻璃柜台需求量很大。小木匠瞅准时机纠集了几个同乡木工、玻璃工，租了一个场地，购进一批包装板，批量生产柜台货架。一时供不应求，赚得第一桶金。
后来有钱了，就承包了食品一店旁边的新扬饭店。那个饭店档次一般，面积却不小，餐饮、住宿、洗浴一条龙，是老百姓爱去的地方。那时候小木匠已经是刘总了。林风当时见过他一两次，后来就再没有见过。
“哟！是刘总呀！现在在哪里得意啊？”
大家曾经那么熟，林风也就问得很随意。
“喏，对面农业局招待所，我在那里租了一橦小楼，注册了一个装璜公司。最近接了个土建项目，三幢住宅楼。”
刘强身着白色短袖衫，笔挺的西裤，有点企业精英的架势。而咧嘴一笑，嘴里的一颗大金牙便又显出些土气。
“搞房产啦！有点牛！”林风夸一句。
“那你呢？林经理。”刘强问。
“下岗在家哦。前一阵在副食品城打工，刚歇下来。”林风有什么说什么。
“那，”刘强小眼睛一转，“在家没事的话，不嫌我庙小，能不能帮帮我？”
林风听了，却有点奇怪，笑着说：“哪有这么巧的？见了我就拉我上贼船啊？”
刘强憨笑笑，“我正找这么一个人，不知到哪里去找。看到你就知道需要你这样的。而你正好闲在家，不是正好嘛！”
“我倒不介意的。你这儿离家近，大家相处过的，彼此了解，只是，你需要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我现在不是建楼吗？被倒了几手的一个项目，利润是很薄了，但是建成后可以落到一排门面房和几套住宅，这个是实打实的。可是各种手续，各种报告，各种表格，烦得吓人。还有各种各样的部门要应付、要公关……我那个办公室主任搞得狼狈不堪，不干了。我正焦头烂额呢！这个事必须你来做。请你帮帮我吧！”
林风心想，是个好事啊！他那一伙都是外地人当然搞不定。换着是自己，应该不费难。不是正闲着嘛！想睡觉就有人送枕头，还是求着你……
“行！我明天来上班！”林风一口答应。
“那就说定了噢！我明天恭候你了。对面那个大门，进去就看到：惠龙装璜有限公司。”
“行，行，明天见。”
林风第二天就准时去上班了。进了农业局招待所大门，右前方一个二层小楼，楼顶有醒目的公司字牌。楼梯上去一个大走廊，第三个办公室标明“经理室”。刘强正坐在老板桌后边看电脑。林风心想，能看电脑了，肚子里墨水见涨呀！
刘强上来握手欢迎，并指着窗口办公桌前的一个女人介绍说：“李会计，我们多年的老搭档了。”
又向李会计介绍林风：“原来市糖酒公司的林经理，是个全才，昨天就被我碰着了，岂不是车到山前必有路。”
然后刘强向林风介绍公司状况。公司业务目前共有两块，一块是建房，一块是沐浴。因为公司还承包了招待所的浴室，就是经过大规模改造后向社会开放的“石塔休闲中心”。怪不得刚才林风在走廊上一路过来，看到门边的铭牌有“沐浴部”和“工程部”。看来每天洗澡的福利肯定是有的……
一边的李会计向刘强提示道：“先谈要紧事吧！那边施工已经停了三天了。”
李会计胖胖的，穿着随便，与刘强说话昂首挺胸，看似与老板关系不错，在公司举足轻重。
刘强无奈地说：“也不急在一刻。公司情况当然要先介绍清楚。”
就又对林风说：“沐浴部是我爱人谈四妹负责。工程部由李会计的哥哥大李负责。厨师谈五是谈四妹的弟弟，有客人时负责安排接待。你以后负责办公室事务，闲下来就与工程部大李到工地上看看。”
“说重点！说重点！”李会计又一次提示。
刘强瞪她一眼，“别插嘴！”
李会计也毫不示弱地回瞪他。
“好，说重点。就是工地那边因为噪音灰尘等原因，城建监察大队责令整改，便停了工。不知怎么办。”
“有没有整改呢？”林风问。
“没办法整改呀！”
“那就不理他，继续施工。”
“千万不可！会罚款的。”李会计喊起来。
“开工，开工，这事我来。”林风心里一阵好笑，第一件事就碰到“巧”上了。
“不可儿戏！”李会计愤愤地。
刘强也犹疑地说：“你真有把握？”
林风笑了笑，“这事是碰巧了。城建执法大队的大队长志明是我的表妹婿，平日里关系不错，这点小事自然不算个事！”
“真的有这种好事！”刘强笑得合不拢嘴，“昨天碰到你真是菩萨显灵了。真开工啊？”
“嗯，开工。当然手续还是要有的，我马上写一个整改情况汇报送上去备案。”林风说。
“可是没有整改呀。”刘强摊摊手。
“刘总，你还真有些老实。有人瞎反映，执法大队总要管，否则他们做什么事呢？也不是原则的事，糊一糊也就过去了。你们也是，这么重要的部门都没有疏通过关系吗？”
“哪里是不想疏通关系，人家根本不理你！那就请你送个红包过去给你表妹婿……”
“他怎么可能在我手上收红包！反正你们先开工，我送个整改情况汇报上去，先把眼前顾过去。”
刘强却犯起一根筋来，“那送个红包到你表妹那儿，以后事多呢，总要靠他们照应。”
“家里亲戚，他们就是平时能收，现在也不能收啊。”林风直摇手。
“总要试试！”刘强继续一根筋。
“试试就试试。”林风也无所谓，就先到隔壁去看看办公桌。
房间很大，隔成了两半。前面两张办公桌，一个文件柜，一组沙发椅。后面有一张小床和锅碗瓢盆，应该是大李的生活区。
大李身高个大，一表堂堂。此刻正在做饭。一个电饭锅，一个电磁炉，忙得有板有眼。见到林风握个手又去忙，说话却是不防碍。
大李说：“你不知道吧，这里不管饭的。但我们去工地就可以混到饭吃。若是偶尔没去工地，我就自己烧饭。这里有时也会有些客人来，那时就做陪客老爷……你中午也不用回家，跑来跑去犯不着，跟着混就可以了。今天就跟我吃，我做了土豆烧肉……噢，李会计是一直在老板家吃的，她跟着刘老板多年了。”
大李又指指小床，“我睡的。我老婆在老家种田，女儿在扬州读卫校，我原来在无线电厂做临时工，工厂关掉了，李会计让我来这里打打杂，反正也不苦，工资少点就算了……上午一般去工地，午饭后回来在浴室大厅里午睡，下午没事就帮着在浴室里照应照应。老板下午通常是和朋友斗地主，带彩的……”
土豆烧肉香气扑鼻，林风也大致知道了惠龙公司的概况。
（第10节完）
